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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秋狩,是大梁立國之初就定下的規矩。
意在考校軍士武功,操練戰場陣法,壯大梁軍軍威,同時提點後世子孫,勤修騎射,以定天下。
如今八月将過,許多朝臣暗中揣度,大軍剛剛還朝,陛下也剛剛從戰場上回來,人困馬乏,亟待休整,今年秋狩怕是要順勢取消。
不曾想,轉日上朝,陛下便頒下口谕——
秋狩照舊。
地點照舊,禮制照舊,随行人員照舊。
并特許今次選秀,待選之人,一并跟随。
朝中大臣一面感慨陛下年輕力壯,一面也明白過來。
看來,這就是陛下那日在城樓上說過的“選秀面試”了。
有意送子女入宮的朝臣,下了朝就準備起來,給自家子女購置騎裝,把他們趕去城外練習騎射。
他們搶破了頭要入宮,蕭篡自然樂見其成。
這日清晨。
蕭篡摟着燕枝,坐在禦案前,一手揉捏他的臉頰肉,一手批奏章。
“等過了秋狩,再放出消息去,就說朕還喜歡才學高的人,讓他們繼續練。”
“他們什麼時候練成文武雙全的人才,朕就什麼時候選秀。選秀剩下來的,還能入朝為官。”
“選秀罷了,倒也不難。”
蕭篡志得意滿,覺着自己着實厲害。
他握着筆,在奏章上重重按下最後一筆,随後低頭看向燕枝。
燕枝被他抱着,小小一隻,乖乖窩在他懷裡,像一隻小貓。
他低着頭,垂着眼睛,一動不動,隻有偶爾眨一下眼睛,睫毛極慢極慢地扇動一下。
蕭篡原本心情大好,在看見燕枝這副模樣之後,反倒沉下了臉。
雖然很乖,但總像是少了點什麼。
許是上上回,把他抵在門上弄,把人給吓壞了。
又許是上回,把他按在榻上咬脖子,把人給咬壞了。
燕枝這幾日總是蔫蔫兒的,不怎麼說話,也不怎麼笑,跟丢了魂似的。
蕭篡别過頭去,故意輕咳一聲。
燕枝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把陛下面前批複好的奏章拿走,換上一封新的。
他将奏章展開,放在案上,用鎮紙壓平,然後拿起批過的奏章,輕輕把上面的朱砂筆迹吹幹。
蕭篡看着他認真的側臉,淡淡道:“吹兩下就行了。吹得沒氣了,朕還得救你。”
燕枝吹到一半,被口水嗆了一下,捂着臉咳嗽:“咳咳……”
“蠢貨,果然被朕說中了。”蕭篡擡起手,把奏章拿開,拍拍他的後背。
以往這個時候,燕枝早該反駁,自己不是蠢貨了。
可是今日,燕枝隻是捂着嘴,咳得臉頰通紅,也不曾反駁一句。
蕭篡皺眉,捏着他的後頸,讓他擡起頭來:“再咳把你送去閹掉。”
“不行!不……”燕枝連忙擺手,“奴沒事了。”
燕枝往後躲了躲,因為咳嗽,眼角沁出淚來,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有些怕他的模樣。
蕭篡越看他這副模樣,心裡便越不舒坦,卻也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不舒坦。
燕枝揪着衣袖,緊張地望着陛下。
所幸陛下隻盯了他一會兒,就重新将目光移到了奏章上。
好險。
燕枝松了口氣,垂下眼睛,挽起衣袖,拿起墨錠,又開始研墨。
他……他有點兒害怕陛下。
不知怎麼的,自從上回,陛下明确說不喜歡他之後,他忽然就不知道該怎麼跟陛下相處了。
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不知道該做什麼事,不知道手腳該怎麼擺。
其實,那天剛問完陛下喜不喜歡他,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
他不該問的。
雖然陛下總說他蠢,但他心裡也明白,陛下并不喜歡他。
就算喜歡,也是對小貓小狗的喜歡。
要是他沒問,還能從平日裡的肌膚相親之中,找到一丁點陛下喜歡他的痕迹,說服自己。
可偏偏他問了,陛下還答了。
陛下果真一點兒都不喜歡他。
他完全是自取其辱。
他怕陛下兇他,怕陛下欺負他,怕再從陛下口中聽見那些傷人的話。
以至于害怕和陛下相處。
燕枝想,他應該退回小貓小狗的位置上去,不再肖想其他。
隻要陛下給他一口吃的喝的,他就能好好活下去。
不必理會其他,更不必理會酸酸脹脹的心裡。
這樣就很好。
燕枝一邊研墨,一邊這樣想着,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正巧這時,蕭篡攏着他的腰,上下撫了撫,似是随口問:“你這幾日總犯懶,該不會真和朕上回說的一樣,懷上了吧?”
燕枝根本沒聽見他說話,隻是點頭。
蕭篡轉頭看他,皺起眉頭:“嗯?”
燕枝回過神來,忙問:“陛下說什麼?”
“真懷了?”蕭篡捏捏他腰間的軟肉,“懷的小貓,還是小狗?還是奶油泡芙?”
“奴……”燕枝小心翼翼地解釋,“陛下,奴是男子。”
蕭篡卻不理會,繼續道:“等生下來,不論是什麼,封它做‘小小狗’。”
燕枝呆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
蕭篡提醒他:“還不謝恩?”
“噢……”燕枝小聲道,“謝……謝陛下。”
蕭篡把下巴擱在他的肩上,貼着他的臉頰,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的笑聲。
胸膛震動,傳到燕枝身上,教他不由地顫了一下。
蕭篡把幾封要緊的奏章批完,就把筆丢給燕枝。
“全是廢話,剩下的你來批。”
“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