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空氣陡然轉寒,春和景明的大晟城竟突遭一場暴雨侵襲。
齊翁卿不幸染上風寒,隻得告病在府中修養。
于年邁之人而言,頭疼腦熱本是尋常,一開始無人将此事放在心上,就連齊翁自己也以為躺上兩日便會好轉。
然而,寒症卻突然加重,本就年邁的老臣,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行動皆需人攙扶,尤其不能見風,否則便會咳嗽不止。
每次劇烈咳嗽,心肺似被撕裂一般,不僅呼吸粗重,肺中亦回響不歇,仿佛加了風箱。甚至嗓子像含了刀片,不僅話說的費勁,就連湯藥都難以下咽。
起初,尚有朝臣入府探望,并圍聚榻前商議朝中政務,可連着六七日未見齊翁上朝,又得知他嗓子嘶啞、連話都說不清晰,諸臣實在不便叨擾,幹脆私下商議後,直接将政務呈報給了鳳帝。
鳳帝對待朝堂之事依舊如常,既不質問,也不反駁,朱批過後,分發執行。齊翁無需操持政務,本該日漸好轉,然而,諸多消息傳至齊太師府後,她的身體卻每況愈下,有時咳得甚至能背過氣去。
消失傳入凝輝殿時,鳳帝正翻閱着大理寺遞上來的:劉絲柳死亡案的案冊,聞言長長喟歎一聲:“都說老小孩、老小孩,這齊翁也真是的,一把年紀了還這麼任性,就算惦記朝堂之事,也要顧念自己的身子啊,還當自己是三四十歲的壯年呢。”
她說着,擡手示意門外靜候的烏宛白入殿,仔細叮囑:“朕私庫有株百年靈芝,你親自取了送去齊府,叮囑齊翁勿要多思多慮,國事自有諸位愛卿商讨議定,衆人拾柴,缺了誰,也能湊起一把火。讓她少思少慮,好生修養。”
烏宛白躬身退出後,裴源也草草翻完了刑案卷冊。
劉絲柳案,大理寺徹查了七日,如今遞上的卷冊,兇手直指工部侍郎紀妃。
起因是大理寺懷疑劉絲柳的死,與此次工部修繕貢院那三萬兩白銀去向有些幹系,故而翻閱賬簿,發現經辦主事為工部侍郎紀妃。
大理寺順藤摸瓜,發現三年前因先帝駕崩,工部修繕皇陵時,一場暴雨沖毀了諸多建材,緻使工部虧損兩萬餘兩,為填補窟窿,主事紀妃被迫做假賬。又為掩蓋這個漏洞,無奈向地下錢莊借高額貸,三年利滾利已達五萬兩,而今,錢莊以她家人生命相威脅,她不得不故技重施,欲在此次修繕的貢院的賬簿上動手腳,卻不想被劉絲柳發現貓膩。
紀妃擔心東窗事發,故而铤而走險,殺掉劉絲柳。
這推理果然是條理清晰,有鼻子有眼,裴源倚靠椅背,看着堂下伫立的大理寺卿韓惜靈道:“如此說來,這工部侍郎果然很有嫌疑。”
韓惜靈聞言颔首:“陛下聖明!”
“嗯。”裴源應聲,摩挲着指腹上的黑玉扳指随口道:“隻是朕有一事不明,這暴雨沖毀建材本是天災,工部如實上報就好了,這紀妃莫不是腦子不好?兩萬兩白銀可不是什麼小數目,讓朕拿都要肉疼一下,她一個小小侍郎,怎麼敢的?”
韓惜靈似早有應對,開口回道:“沖毀建材是天災,可也是人禍。”
“哦?”裴源微微挑眉,語氣帶了幾分探究:“這話從何說起?”
韓惜靈道:“暴雨前夕,作為主事的紀妃本該有所預料,提前做好防範規避風險。然而她卻玩忽職守,将匠人的擔憂當作耳旁風,甚至醉酒誤事。如此一來,天災便成了人禍。”
裴源微微挑眉,語氣不疾不徐:“原來如此。”
韓惜靈眼眸低垂,眼底一片陰霾,開口時語氣低沉,仿佛字字透着幾分陰鸷:“陛下,沖毀建材雖有天災之由,然人禍之責更重。紀妃非但未曾主動請罪,反而巧作假賬,蒙蔽聖聰,此乃欺君之罪。更甚者,她竟不顧後果,與錢莊私訂契約,緻使利滾利至巨額,不得不貪墨貢院修繕之資,從中牟利。種種行徑,皆可見其脾性低劣,心術不正。故而臣推斷,劉大人之死,必出自紀妃之手!如此喪心之人,若不嚴懲,何以服衆?還望陛下明察秋毫,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殿内一片死寂。
良久,裴源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話鋒一轉:“韓愛卿是不是好久沒見過韓柏了?”
韓惜靈微微一愣,倏地擡眸看向鳳帝。見女子嘴角微微上揚,滿面從容,仿佛隻是随意說了一句尋常話。
韓惜靈一時有些不明所以,卻又隐隐感到幾分緊張忌憚。于是微微斂眉,低聲說道:“自柏兒入宮,臣便再未見過他了。”她沉默片刻,語氣中帶着一絲懇切:“韓柏自幼驕縱,若有失禮之處,還望陛下念其年幼,寬宥他一二。”
裴源語氣淡然:“韓愛卿過謙了。韓柏才情出衆,性子率真,朕素來喜愛。朕念他久未見你,故而在你入宮前,便命他來此候着,此刻應在偏殿。愛卿不妨去見見他。”
韓惜靈愈發困惑,沉默片刻後,語氣堅定道:“陛下厚愛,臣本不該推辭,但柏兒如今已是陛下的後君,不該與前朝臣子交涉過密。”
裴源微微一笑,語氣不容置疑:“愛卿去見見吧,興許韓侍君有話對你說呢。”
韓惜靈微微蹙眉,心知再拒已然不妥,便躬身道:“臣領旨。”随後退至殿門之外,由計安引路,前往偏殿。
裴源斂起嘴角的笑意,視線重新落在案卷上,鳳眸如刃,冷冷掃過密密麻麻的文字,似要将其中的妄言千刀萬剮。
偏殿中,韓柏早已翹首以盼。終于見到韓惜靈,星星眼瞬間溢出淚光,他不管不顧的沖入母親懷中,帶着幾分哽咽:“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