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有醫郎免費看診的消息不胫而走,不過一日的光景,周遭流民紛紛湧來,頭疼腦熱的患者都得了藥,其他症狀的病患也紛紛得了方子。
醫郎身邊的長随是個有本事的女人,太陽西落後,帶着幾個護衛出去了一趟,回來時,竟帶回了兩袋子粟米,連夜熬了兩大鍋的稀粥分給了衆人。
餓了幾日的流民宛若枯草遇見了甘霖,飽餐一頓後,又開始擔憂起了明日。
“今日城門貼出告示,朝廷的赈災銀糧遲遲未至,城中糧食已然耗盡。為防橫生事端,刺史下令暫封城門。”
說話的是個頗有年紀的長者,略通筆墨,跟在陸長行身邊幫着寫藥方子,聽聞在下縣私塾中教書,姓石,衆人尊她一聲:石師儀。
石師儀言此輕歎了一聲:“天氣炎熱,流民越來越多,三五日倒好應對,長此以往,怕是要出事。”
身邊的幾個娘子都是熱心腸,白天幫着熬藥,晚上幫着煮粥,心思純良,似沒什麼壞心眼,就是脾氣有些急,聞言,便又開始罵起了刺史不作為,罵起了鳳帝隻顧自己享樂,罔顧百姓生死。
石師儀似已看透世事,未順着衆人的話頭,反而沉聲打破了雜亂的讨論:“事已至此,多說無疑。還需想想當下如何應對才好。”
“石師儀說的對,”一娘子手持木棍,颔首在地上畫着無意義的圖案:“太陽會照常升起,這麼多張嘴明日也還要吃飯,城進不去,流民隻會越來越多,難保不會橫生枝節。”
咒罵聲就此停歇,圍坐的幾人除了歎息聲,每個人都顯得格外安靜。
破廟的角落裡,藥碾子的窸窣聲響不歇,隐隐飄出的血腥味引起了林甯的注意,他偏頭望過去,醫郎的手心正往下滴着血,不由緊張道:“公子歇會兒吧,手磨出了血了。”
陸長行端坐一旁,來回滾着手中的碾輪,林甯看不見他的容貌,隻聽清冷之音從帷帽中傳出:“天熱,人又多,需抓緊制些清熱解火的藥丸出來,以防中暑。”
陸長行拒絕了林甯的幫忙,任掌心的血流入碾槽,襻膊束着礙事的長袖,露出男子白皙的腕子,古樸的銀镯在腕間搖晃時,竟又細沙般大小的子粒悄然掉入藥槽。
林甯以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又低頭為襁褓中的嬰兒擦去頭上的汗珠,才看向人群中的妻主。
妻主雖沒什麼學識,但性子沉穩,腦子也活絡,靜坐在原地沉吟了良久,起身悄然湊到了陸蕭玉的身側,小聲道:“陸姐,我曾在碼頭做過苦力,認的裝這些栗米的袋子。”
陸蕭玉臉色登時一變,緊張道:“我也是為了大夥兒,否則才不會幹這些偷雞摸狗的勾當,那袋子都燒幹淨了,你也别妄想着害我!”
她的聲音很小,隻是太過緊張,反而引起了身邊幾人的注意。
逄蕊急忙解釋道:“陸姐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她默了默,幹脆看着周圍幾人:“我就直說了吧,那袋子是裝稅糧的。”
幾人皆是面色一震,紛紛看向逄蕊。
逄蕊繼續道:“衙門說碼頭的幾個稅糧倉全部淹沒,可陸姐她們瞧過,倉裡沒糧,如今陸姐又帶回來兩袋子幹糧……剩下的就不用我明說了吧?”
幾人面面相觑,腦子轉的快的明白了,有些腦子的笨的,則拉着身邊人追問。
石師儀好像早就看出了所以然,隻等有人提及,蒼老的聲音裡攜着幾分厚重的穩妥:“陸娘子知道衙門将稅糧藏在了何處,這兩袋子是她們偷出來的。”
幾人一時驚愕,似又有些憤慨。
“為了一己私利,這些當官的甯願把糧食藏起來,也不放糧食赈災,眼睜睜瞧着這麼多人餓肚子?她們還是不是人呐!”
“就是!這群殺千刀的,就該千刀萬剮!”
眼見衆人越來越憤怒,逄蕊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環視衆人,正色道:“我适才思量許久,心中倒有個主意,隻是我一人勢單力薄,難以成事,還需大夥兒齊心協力才行。”
幾人紛紛看向她,催促道:“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啥藏着掖着的,快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