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廊外的隊伍這才放心邁步。可裴源剛踏上石階,石頭碾過青磚的細微聲響突然從腳下傳來。裴源尚未來得及反應,遊廊地磚瞬間一分為二,猛地裂開下陷。衆侍衛猝不及防,幾乎連聲音都未來得及發出,便齊齊墜入陷阱。
“郭嘉安!”
眼見地磚閉合,裴源一聲驚呼,聲中滿是焦急與擔憂,急忙再踏台階,卻無半點反應。
這列隊伍的侍衛長喚作丁水瑤,急忙沖向适才主持所摁的木柱,叩擊數下,亦無反應;重踱腳下地磚,亦無聲響。
衆人焦頭爛額之際,西門眙忽而道:“這上頭的機關,若要重新啟動,需重新制動機芯。”
見衆人齊齊望向他,他怯怯又道:“而那機芯,應在地磚下方。”
裴源默了兩息:“所以,還有其他入口?”
西門眙點了點頭:“原則上,是這樣沒錯。”
那陷阱之下有無利刃機關,裴源無從得知,心中七上八下,擔憂不止,卻還要努力克制情緒,反問道:“依你之見,另一個入口是在園林之中,還是其他地方?”
事關多人安危,西門眙不敢馬虎,亦不敢輕易下結論,尤其面對衆人注視,更加膽怯。
裴源見狀,忙上前安撫他道:“你莫要害怕,即便說錯也無妨。”語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沉穩而有力:“小眙,朕此次帶你出宮,是因瞧見那日你放在桌案上的竹簡。當時朕不明其意,事後才知曉,那竟是奇門之術。朕相信你一定可以。朕在給你個線索,這公孫白秋曾是個發丘掘墓之人,想必對墓地中的機關之術頗為精通。所以這機關或許與古墓中所用有些相似之處。你且仔細觀察看看。”
西門眙眼眸微熱,自幼便對術法之事癡迷不已。可從前在家中,父母總是斥責他不務正業,失了男子的德行。但凡發現他涉獵術法之事,便動辄責罵,罰跪祠堂。入宮之後,雖不得寵,卻也得了些許自由。他本以為鳳帝知曉他的喜好,定會斥責不允,甚至誤會他行厭勝之術,卻不料,鳳帝竟如此信任他。
西門眙重重點了點頭,剛要開口回應,警戒的丁水瑤忽而喊道:“陛下小心!”
一道箭光化作掠影而來,丁水瑤橫刀劈去,長箭一分為二,調轉方向,擦着裴源的耳邊直直插入身側的木柱,箭身震顫,發出嗡鳴聲響。
“遊廊有擋,陛下快進入遊廊中。”
裴源馬上躲進遊廊紅木之後。
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聽聲音,似不少人,而且腳步急速。不過片刻功夫,就将衆人圍住。
丁水瑤緊了緊刀柄,沉聲道:“二隊保護陛下!一隊,上!”
刀劍聲此起彼伏,裴源面色鐵青,情緒依舊沉穩,對西門眙道:“不必害怕,即便朕遭遇不幸,也會在倒下前舍命護你!”
西門眙隻覺一股暖流從心頭湧起,仿佛那些被禁锢的日子,在這一刻突然釋放,内心充滿了力量。他堅定地點頭道:“臣一定找到入口!”
說着,不顧周遭厮殺,忙俯下身觀察起遊廊機關。
果如莊與之所言,榷場的侍從如雲,一批倒下,複又上來一批,鳳鳴衛隊伍很快疲乏,出現劣勢,逐漸被逼退。
裴源不知何時撿起了一把刀,莊與之同樣撿刀護在身前,眼見危機越來越近,他下意識望向西門眙,卻見他坐在地上不知在嘀咕什麼。
莊與之催促道:“西門眙,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打坐?你能不能快點?”
西門眙滿頭細汗,拿着石塊在地上飛快寫着什麼,聞言,也隻是用衣袖擦拭了一下汗水,繼續沉寂在自己的演算中。
良久後,他蓦地起身,看着比肩而立的幾處樓閣,指向其中一間矮房道:“入口在那間房中!”
裴源松了口氣:“快退!”
丁水瑤帶着幾人斷後,有驚無險地退入了西門眙所指的房間。随着房門的緊閉,光線瞬間漆黑一片。裴源夜視感極強,很快發現這似乎是一間布滿雜物的房間,不僅無窗,甚至空氣裡隐隐透着黴味。
适應了黑暗的侍衛急忙搬起家具抵住房門,才松下口氣。然而,看清這間屋子的布局後,衆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這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屋子,除了門,再無其他出路;除了雜物,再無其他物品。若是外頭點把火,這和被關進窯坑沒啥區别了。
黑暗中,莊與之一把扔了手裡的刀,不顧體面地席地而坐。可當他看清屋中的布局後,臉色瞬間從白變青,又從青變黑:“你夠狠,這下連退路都沒了。”
西門眙圓眸眨了眨,片刻的冷靜後低語:“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注1]
莊與之微微蹙眉:“說人話!”
西門眙沉聲道:“看似無望的死局,可能另有生機。”他看向裴源:“陛下,這間屋子必有其他出口。”
裴源喉嚨一滾,雖然覺得他在扯淡,但事已至此,隻能道:“你說,我們做!”
西門眙道:“找機關!可能是一根木頭,也可能是一把刀劍,或者是牆上的一塊磚。”
衆人:“……”
衆人看着屋中雜七雜八的破爛桌椅,破銅爛鐵,再看看滿牆的磚,驚愕得說不出話來。門外冷刃的劈砍聲突然停下,丁水瑤心道不妙,忙順着縫隙望去。一縷火光順着縫隙映入房中:“她們要火攻!”
莊與之聞言,默默撿起了自己的刀:“算了,我還是自缢吧,這樣死得體面些。”
衆人:“……”
這話,也頗有幾分道理。
隻有西門眙還在四下撥弄着雜物,聞言急道:“來不及了,要死等會兒死,先幫忙找找機關再說。”
莊與之看向一旁伫立的裴源:“陛下,你說句話啊?”
裴源的視線從屋中雜物移向衆人,沉聲道:“你們誰帶銅錢了?”
莊與之愣了一下,随即道:“……銅錢收買鬼差的話,是不是太草率了?”
隻有丁水瑤默默将荷包遞了過來,裴源接在手裡,語氣堅定道:“要死你死,朕還沒活夠呢!”說着,從中取出六枚銅錢,還了丁水瑤荷包:“火攻必有濃煙,屆時不燒死也嗆死了,先把門縫堵上。”
丁水瑤恍然大悟,忙招呼起衆人行動。
裴源則是拿着銅錢,遞給了西門眙:“來,搖一卦,縮小一下範圍。”
西門眙一愣,旋即興奮道:“陛下真聰明,我差點沒想到。”
說話間,他跪地阖眼,将銅錢放在掌心輕輕搖晃,幾息後松手,銅錢散落。西門眙将銅錢從上到下依次擺正,口中念念有詞。
“東向。”
裴源轉了一圈,尴尬道:“朕……分不清東南西北。”
丁水瑤見狀,指向東側:“這是東。”
裴源順勢望去,這個方向不僅有桌椅,甚至還有破舊的兵器,故而再問:“木?還是金?”鳳眸落在牆上:“或是土?”
西門眙微微蹙眉:“好像是土?”
盡管門縫被堵住,但火勢漸旺,依舊有濃煙鑽入。裴源也開始着急:“什麼叫好像?”
西門眙道:“因為這個卦象說的是……”
“不用說原理,”裴源撕了一塊裙角掩住口鼻:“直接給我答案。”
西門眙斬釘截鐵道:“土生金。”
裴源微微蹙眉,沉思道:“金為鑰匙,土為鎖孔。”言罷,她直接攀上破桌,摸起牆壁來,還不忘對衆人道:“一半人過來摸磚,有松動或能感覺到有風的,就是鎖孔;另一半人觀察兵器,樣式特别,或者刀劍頂端有磨損的,便是鑰匙。”
衆人似明确了方向,隊伍馬上一分為二,齊齊翻找起來。隻是濃煙越來越重,不多時,裴源便已眼淚直流,嗓子幹癢,忍不住咳嗽起來。她隻能閉着眼睛,慢慢摩挲着牆壁,就在此時,隐約察覺有道微風貼着掌心拂過,那風勢很輕,輕到好似絨毛拂過。
裴源心中一顫,更加小心翼翼地确認。
“找到了!”西門眙說完這句便開始咳嗽,斷斷續續地又道:“……鑰……匙。”
裴源轉頭:“拿來。”
經兩位侍衛傳遞,一把寬扁的半截長刀傳了過來。裴源眯着眼打量,刀口的鋸齒果然與鑰匙相近,于是慢慢将其深入适才那枚磚的縫隙中。
“咯噔”一聲響入耳,裴源頓時心下一松,想也不想地扭轉刀柄。而後,房中地面傳出摩擦聲響。
衆人見勢,全然面露喜色。隻是那下面漆黑一片,裴源兩步跳下桌子,不管不顧地踏入了台階。
丁水瑤急道:“陛下莫急,請容卑職先行探路。小心有機關!”
鳳帝的聲音帶着回聲:“安全,下吧。”
丁水瑤:“……”
莊與之想也不想,緊随其後,西門眙亦步亦趨,其餘衆人見狀,再不顧其他,先後跳入黑暗之中。
落地後,熏人的煙火登時不見,衆人紛紛解開面罩,大口喘息。丁水瑤則是掏出火折,輕輕一晃,微弱的光線雖暗,但也将環境照得清晰。
眼前似是一道地下密道,深不見底,寬度僅有兩尺,僅容一人穿過。見牆上放着一把火把,丁水瑤将其點亮後,舉着火把上前。
“陛下,可需卑職先行探路?”
裴源拍着西門眙的背,聽他咳嗽聲小了些,才道:“一起吧,也能有個照應。”
丁水瑤點頭:“那陛下還是走在中間。”
說着,号令隊伍,自己帶一隊前頭帶路,留下一隊斷後。衆人似一列螞蟻一般,有條不紊地依次穿行。
時間似過了很久。
地道的空氣潮濕陰暗,雖然緩解了衆人的煙火嗆,卻很快讓人背脊生寒。
裴源微微蹙眉:“感覺不太對勁,我們好像在原地打轉。”
會場的後院雖很寬敞,倒也不至于走了這麼久還沒走到盡頭。
莊與之道:“銅錢還在嗎?在搖一卦?”
西門眙道:“你當我是什麼?說來就來?”
莊與之撇嘴:“人家江湖騙子一天還能搖三卦呢,你這一次就不行了?”
西門眙不滿:“人家江湖騙子還知道要法金呢?怎麼不見你提?”
莊與之:“要錢?好說啊!要多少?給你便是!”
西門眙:“你……”
裴源本就心煩,聽到此處轉過身,照着二人的頭一人賞了一把掌:“吵吵吵!鬥雞嘛?一言不合就吵!再吵回去就把你倆都休了!”
西門眙:“……”
莊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