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的将軍府并不大,院落有三,常将軍和其夫人,還有一雙女兒的,剩下的廂房落在同一院中,兩間廂房差不多大,住着雁翎和景南歸。
雁翎從街上下馬車後,幾乎是快走回來,将自個關在房間裡,一直到戌時末都不曾用晚膳。
院子裡時不時來人問候,都被守在門外的宋流深打發走。
公主進屋前,囑咐過宋流深,公主想一人獨靜,不想讓人打擾,當她看到公主臉頰尚有哭幹的淚痕,她猜到景世子做了什麼。
身為公主身邊掌事,先王後曾說,“百姓已然對公主不滿許久,若我們再不嚴厲些,倘若王失了民意,北殇也就不攻自破了。”
才會有宋流深這個規訓公主的掌事輔佐,她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可是,同為世人,何人不怕死呢,怕死人之常情,就偏偏公主殿下不容怕死。
她甚至不能開口勸。
屋裡的光亮地泛白,雁翎躺在床榻上,雙手枕在頭後,剛宋姑姑給她梳洗,妝面頭飾全卸,一張純淨自然的小臉,煞白緩過,紅潤透光,唯獨那雙眼睛不聚神,楞楞看着床幔頂。
冷靜下來想想,她在哭的時候,總感覺心口處怅怅的,好像她能懂得公主想法,她和公主一樣,都是怕死之人。
她呢,死過一次,還是長久骨痛,最終藥石無醫,痛死的,怕死正常,不然誰願意八歲就死呢。
公主呢,甚是怪異,壓根沒出過宮門。
難不成娘胎裡帶出來的。
不對,父王母後都能文能武的。
總不能公主并非親生的吧。
也不對,這麼大的事,定不得作假,何況父王母後恩愛超于旁人,也無旁人叨擾。
看來公主是親生的。
“無法解釋。”雁翎搖搖頭,呢喃一句,肚子跟着‘咕咕’叫了兩聲,她擡身坐起,“還是吃飯吧,人總不能不吃飯。”
飯她是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的石桌上吃的,宋姑姑在一旁想問什麼,隻張張口,沒發出聲。
雁翎知道她此番做派不大好,說不準公主好不容易在邊關将士眼中剛好一點,被有心人撺掇去,又是歪風邪氣。
可是呢,下意識怕死她無法改之,唯一法子隻有别讓冰塊帶她去危險地,即可沒有閑言碎語。
天下并無兩全其美事,既想改她,又想得民心。
有得必有失嘛。
***
月上樹梢,素潔明燈。
雁翎回到屋子,坐在軟榻上,擡手推開窗扉賞月。
已過三月二十,月如肥魚彎尾,明淨高懸,記得她四歲那年,早已數不清多少次骨痛發作後,帶發修行的女施主将她抱着站在寺院中,賞中秋佳月。
往後骨痛發作頻繁,藥石漸漸失了效,她心再無力做别事,哪怕骨痛緩和,她也隻願站在靈華殿對面木廊下,看人煙共振。
不知哪日死的人,卻知命不久矣,更貪戀香火氣。
雁翎歎息一聲,心中不悅離身,今日不愉今日消,明朝更惜今宵夜,還是先上眠山吧。
她剛打算喚宋姑姑來阖窗,視線尚未從月下挪開,冰塊手中提着一捆酥油紙裹着的東西,從院外回來。
那東西看上去像吃食。
雁翎目光乍一下便鎖在酥油紙上,直到冰塊身立在她窗外,将酥油紙遞給她,還有句道歉。
“在馬車上,微臣失态,讓公主殿下受怕了,微臣知曉邊關的糖油酥餅,味道不錯,給殿下買了些。”
景南歸從邊關巡防回來,便一直在廂房裡注着這邊一舉一動,許久,不見小唯用晚膳,他想起前世爹娘駐守邊關時,給他寄的信上寫着:
邊關的糖油酥餅甚是好吃,待回去後,爹娘給吾兒帶些。
他有吃到,是别人連着他爹娘的骨灰一同給他的,甜過心尖,勝過千言。
雁翎雙手摸着酥油紙,熱乎乎的,她垂頭嗅了嗅,眼睛一亮,好香诶,可是她吃飽了。
“景世子我吃過晚飯咯,吃不下啦,我明早再吃”話輕盈盈的,她早不生氣了。
當她無法改善自身時,更無力苛責旁人。
願她好,北殇好,乃職責所在嘛,何況她當時害怕,在心裡也罵過冰塊。
“本公主怎會怪景世子呢,我可是公主诶,自然大人不記小人過咯。”
景南歸看着小唯說完又垂下頭,指尖輕輕撥了撥油酥紙,紙聲吱吱,用過晚膳也不見好奇心消,一直惦念着。
他無聲一笑,“不論如何,微臣都需向公主殿下道歉,臣不知殿下會反應如此大,在馬車重新駛過街巷後,不曾及時叫停,乃微臣之失。”
明丞相拿先王先王後在芳菲宮院中引着公主蕩秋千之事,跟他說,成功一次,下一次還需如此,甚至先王先王後兩個自問不信天命者,都特意請高僧算過,說公主怕死一事,需天時地利人和,會有好轉的,但仍需循循善誘。
從一開始說騎馬,再到馬車上小唯情緒激動,他今才反思,他的法子究竟在哪裡出了問題,讓公主反應巨大,兩度失敗。
景南歸上街買糕點,一來一回,他想透了,公主跟先王先王後乃血親,哪怕心中巨怕,潛意識中也是不怕先王先王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