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歸緩了緩心色,慢條斯理地坐在院中石凳上,和小唯面對面,他目色冷寂,不摻一點微火,平聲靜氣地說:“微臣聽聞邊塞草原遼闊,萬裡常青,若是夜晴當空,徒手可摘天上星。”
雁翎特意囑咐過宋姑姑,她早膳就吃冰塊昨夜帶回的糖油酥餅,這會兒正埋頭吃的歡,偶爾飲一口手邊的四時鮮茶。
聞此話,她長睫輕阖,心中思忖:天上的星星真的能徒手摘嗎?
天可是看得見摸不着的,怎麼會呢。
景南歸看她稍頓,接着道:“常将軍府上的一雙女兒,午後邀了滿邊關男女一同尋青,郎朗夜空,湛湛星辰,唾手可得,次日得歸。”
“那,那睡哪兒啊。”雁翎猛地擡眸,疑問。
“自然以天為席,以地為床。”
縱然冰塊言語中毫無任何溫氣,也蓋不住雁翎好奇心頗大,“那豈非睡着了,也會被凍醒。”
景南歸從她鮮奇地眸光中斂了視線,挪至院中兵器木架上,“恕微臣愚鈍,不知公主殿下何意。”
眼前小唯甚是好猜,清淩淩地眸光總是明亮純淨的,藏不住半分喜怒哀樂,還有好奇。
常府兩位小姐一年一度遍邀邊關适齡男女一同出遊之事,在北殇不是秘密,就在今兒午後。
他昨兒特意跟常夫人說過,要和公主殿下一同前去。
話已至此,他想以小唯回的兩回話,當想去的,做決定之事還是由小唯自行定奪才好,隻有如此,他和小唯的關系才會将緩,他想讓她學騎馬之事也會順理成章。
草原最好策馬奔騰,且邊關兒女豪爽,最易心中生學。
在冰塊剛說完徒手可摘星後,雁翎腦海裡忽而冒出一個念頭,她沒見過哎,想去看看,她才不管什麼愚鈍不愚鈍的,“我要去收拾東西啦,謝謝景夫子告知。”
風風火火的人影消失在門扉,不留半分裙钗。
景南歸坐着飲茶,煦煦春光罩在他臉上,數不見半分喜色,也扶不平思念萬裡。
去草原賞夜,是他和小唯未曾完成的一樁憾事,邊關戰火,他和她隻能仰躺在宮内黃瓦頂,和侯府青瓦上暢想,有朝一日北殇太平,二人可以在邊關草原上,白日策馬奔騰,夜晚對飲照笑。
今生小唯和他的小唯除了怕死這點顯著不一,其餘性格上鮮有不一,他巧能分辨,至于貌相動作,乃至偶爾語氣,熟悉之音他難以分辨,亦無法強辯。
不得不說,他需得強行讓自己将二人區分開來。
***
午後天長,寥寥白雲透着燦爛,細柳拂面,溫暖宜人,正是出遊的好日子。
雁翎從坐上馬車,不管是躺着小憩,還是雙手托着腦袋幻想,都能想到暮色四合過後,她手中将有一顆星星,也不知道星星會燙手,還是跟塊冰似的。
晌午,在宋姑姑替她收拾衣物時,她順帶從公主記憶裡搜羅了些邊關事。
邊關也叫平川城。
無垠平川,展望不盡,四季怡人,自古便是他國争搶之聖地,不僅如此,整個北殇皆平原,男女氣節文骨相,不拘似情愛鐘情,邊國常有小擾,得将士時刻警着神兒。
恰巧平川草原比鄰北殇幽州城,乃安閑享樂所,那豈不是任由她自由撒潑嘛。
簡直太好了。
到地方後,雁翎晃悠悠下馬車,眼前草尖碎金,淺浪随波,微風輕呐,她心自然清暢。
随着她裙擺跌離馬凳,簌簌鋪落在青草地上,姹紫嫣紅一片海的男女紛紛在草原上歡笑出聲,出遊不攜随侍,繼而連三的男女動手搭建廬帳,隻待夜幕,圍火烤肉。
雁翎還沒從欣喜勁中緩過來呢,眼前就跑過來兩個朝她笑着招手的少女,一人紅裳熱烈,一人着藍清透。
她知道此二人是誰,在她和冰塊剛到常府時,便與此二人打過照面,是常将軍的一雙女兒。
常昱清,常昱瑤。
清瑤,瑤水是也,看來常将軍對女兒的期許,,乃涓涓細流,為北川城引來益處。
诶,看來也并非暢快做自由自在的雄鷹,雁翎在心中感歎句。
二人似輕風飄盈,甘香凜冽。
“公主殿下,景世子,今夜您二位的廬帳就搭在我和姐姐中間吧。”常昱瑤指着身後那片空地,“走吧,我倆帶公主殿下過去。”
雁翎眼瞅着那隻朝她伸出的手,她二話不說就将自己的右手扣上去握緊,她性子是個活潑的,才不願待在冰塊身邊,難得她能離開片刻,自然越遠越好。
“景夫子,學生先過去喽。”
瞧瞧,連話裡都是說不完的開心。
景南歸先沒動彈,他長身立在馬車罩陰處,擡眸望了望天,而後目光追随小唯而至遠處,她着一身明黃衣裳,身後青絲用長綠綢帶系着,裙擺飄動,綠意纏繞,無憂無慮的背影像明媚照人的太陽,剛好光照曬過他衣擺,隻見他長緩一口氣,提步款款,跟了上去。
雁翎不會弄這些,就在旁邊給遞東西,不上前幫倒忙。
不過一個時辰,廬帳陸陸續續搭建完,不管是将軍女兒,還是尋常百姓,都期待着接下來的一場蹴鞠比賽。
草原蹴鞠,男女摻半,取十有六為半邊,分黃青雙色,雁翎心愛黃色,自然換了套柳黃輕便勁裝。
她換好衣衫出廬帳,突而眸中一亮,原來她不和冰塊一邊呀,想不到來草原,還真來對地方了。
景南歸正背對着她,在青邊處聽規則,她也蹦蹦跳跳地擠到黃邊裡,聽了半天,懂了個大緻。
黃青兩邊身後各有木架,其中間搖鈴風流,多者獲勝。
雁翎小碎步往左挪了點點,小聲跟身邊人道:“常姐姐,這個好學嗎?”她左邊站着常昱清,一襲黃燦燦的勁裝,朝她仰頭一笑,好生明朗。
常昱清頭一次見公主殿下是在常府門口,那會兒她怎麼看,都覺得殿下跟傳言不一緻,傳聞北殇這位公主殿下,那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隻道怕命不久矣,騎馬箭術也就罷了,竟連皇宮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