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将門之女,她無法共情這位公主殿下,同為芸芸衆生,她的确可以理解殿下想活命的心。
直到常昱清正經見到公主殿下,她雖從未離過邊關,但識人不在少數,她和妹妹的爹娘,同為将軍,管轄軍中庶務,顧不得平川城内事,自也顧不得她二人,自幼她二人便跟着平川縣令一道在官衙聽之,縱使閱過千餘人,也不抵公主殿下一雙眸色清亮,雜着十分好奇和靜色。
後來她在自個院中和妹妹論過,二人竟從未見過如此靜色,似長久沾染廟香之靜和,并非尋常。
尋常人如景世子視中冷靜,最好辨别。
還有好奇,倘若公主殿下當真怕死,為何出宮,又為何會好奇平川城,不該膽小如鼠,躲在宮中嗎。
常昱清不好定奪,也說不準公主殿下開竅比旁人晚些,總而言之,公主變化,于北殇乃好事一樁,殿下願意學,她便願意授學。
“隻需手不碰蹴鞠即可。”常昱清手指了指青邊身後的木架中間,“踢進對面風流搖鈴裡即可,公主殿下定然一學就會。”
這麼簡單啊,雁翎輕松一笑,唇瓣輕輕一張,話也柔柔的,“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迫不及待啦。”
“馬上。”常昱清回道,順帶将蹴鞠抱給公主殿下,“那就請公主殿下先請。”
雁翎抱着球丢在地上,踢了一腳之後,她便開始遍地跑,壓根沒想起一個緻命的問題,被她無聲化之。
公主雖脾性活潑,外人卻不知,也不似她,不僅好奇心頗重,還愛玩樂,更沒注意到場上男女悄悄打量她,對她改觀。
更有場下判官,下一場的人兒在一堆兒竊竊私語,“這公主殿下明明好好的,怎如傳聞不堪。”
“對啊,更像是開竅晚些,天下無人細分開竅早晚,開竅晚不代表趕不上,還真說不準,旁人兩三年習武之根基,咱們公主殿一年半載的,即可迎頭趕上。”
“就是啊,話本子上不是寫,開竅越晚的人兒越是聰穎,何況先王先王後乃文武雙全之才,殿下定會不負衆望的。”
……
這些話,雁翎一句沒聽見,她玩的忘乎所以,更沒注意過冰塊早已下場,換了人頂替。
景南歸整日練武,即便剛從場上下來,也不見喘氣,雙手負着,身姿挺拔,一直注視着那抹柳黃。
小唯在宮中時,跟明丞相相處許久,是以明丞相告知他的小唯脾性斷然不會出岔子,怕死不出宮,甚至覺得出宮就是自尋死路。
可是,他眼中的小唯和耳廓中的她些許不一,他眼中的小唯的确怕死,但是自打出宮那日,他并不覺着小唯不愛出門,隻是看她是否遇上心生雅緻的。
常家兩個女兒看似操持蹴鞠比賽,讓全平川城的男女放松一日,實則内有乾坤,北殇邊關兵力,若隻依都城之養兵,全然不夠的。
得有個法子,使得北川城百姓增長,于是有了名義上的蹴鞠,其實也是讓男女百姓相看一番,彼此心中有數,才好上門提親。
平川不比都城,無需規矩束着,男女性格大差不差,為人處事爽朗,講義氣,因此每歲草原之途,佳偶成十,不在話下。
景南歸來草原之前,跟常将軍打聽了個細緻,尋青蹴鞠,篝火賞夜,次日騎馬揚鞭,他便想了個法子,引着小唯在豪爽兒女的烘托下,嘗試騎馬。
倒是誤打誤撞知曉她竟會喜歡蹴鞠,一時間他視線透過小唯,遊神片刻。
曾經他給小唯也做了個蹴鞠,尚未來得及在平川草原上玩樂。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景南歸淺瞥了眼小唯,浮空華景多落在她唇角開懷的臉頰上,鮮豔動人伊如春風掃過溪流,涓弦揉心。随後他轉身走向自個廬帳裡,還順手從旁地拿了瓶花釀酒,一直到晚間,月色當空,銀霜遍地開花,如同星星墜地。
景南歸依舊倚坐在帳裡,其實他手裡的花釀酒隻飲了兩口,一口替爹娘喝,一口替小唯獨飲,絲毫沒醉意,加上花釀酒乃花藥之釀,哪怕酌完手中花釀,也是不會醉人的,但他就是感覺自己已經醉了,眼花缭亂的,看到他的小唯青青掀簾而入。
是他的小唯,手中還拿着兩隻烤魚。
他怕小唯不應聲,不敢叫;怕這是假的,也不敢确認;又怕驚擾到她,不敢哭笑,身子更是僵在原地,隻靜靜地,靜聲視之,直到眼中景緩緩蹲下身子,聲音溫溫的,卻沒力度。
“景世子,這裡有景将軍和席将軍的身影,若他們在天有靈,也希望景世子難過之後,出去看看他們,看看如今的平川城内,遍地歡聲笑語。”
景世子。
景南歸驟然回神,心中諷笑自己:可惜他的歡聲笑語全死了。
全死了。
他的爹,他的娘,一生戎馬平川,他沒能見上最後一面。
他的心上人——
景南歸忽然想到若前世他再厲害些,早日得勝歸來,他的心上人便不必承擔和親痛苦。
是他不好,他做的還不夠多。
盡管如此,景南歸的神色依舊平靜如常,在眼前人喚他景世子起,他模糊地心神瞬然抽離,顧不得自個憂思過度,他身子直坐了坐,看着眼前明如陽的小唯,耐心反引導之,“公主殿下,喜歡先王先王後留下的邊關甯靜嗎?”
為何忽然這麼問。
雁翎清眸不解,擡手咬過手中烤魚一口,她還沒吃過烤魚呢。
還是醬香的。
魚占住了話,她也不想答的。
因這個問題隻有一個答案,便是喜歡,天下何人不喜甯靜地,她隐隐覺得,答是錯誤。
那就不答。
冰塊這人詭計多端的。
殊不知她的眸中活色太多,景南歸幾乎一眼看透。
“走吧,公主殿下,微臣給殿下摘星星去。”景南歸沉着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