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痛,心痛,手腕痛。
全是景南歸為帶她劃船所緻。
雁翎身子朝裡躺在馬車主榻上,思緒紛飛。
緩過勁兒後,她誰也不怪,當然也不怪她自己,隻是有些無助孤單,心裡空落落的。在以前她還能跟靈華寺裡的小和尚叨叨,來到這兒,她愈發懷念以前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能來到這兒,但她不想來這裡,想回去了,也回不去,隻能在此度日。
雁翎委屈地瞥了下嘴,眼淚不争氣順着眼角劃落,她将頭往軟枕上埋了埋,落淚無聲。
她這麼怕死的人,幹嘛非要叫她變得勇敢,世上人萬千脾性,卻容不下一個怕死公主。
豈非可笑。
怪不得她能過來公主身體裡,怕不是公主不願承受罵桑強迫之痛,可是她在公主腦海裡也沒感覺到公主對此事計較。
真奇怪。
“冰塊真有病。”雖然她誰也不怪,但還是要罵上幾句,不然憋在心裡要出問題的,雁翎極輕聲嘟囔着罵人的話,坐在前簾外趕馬車的景南歸聽不見。
景南歸目光凝着正前方,一望無際的清綠草原托着他眸中冥思,霖珠台也乃腳踏竹木之地,小唯心境惬意,船隻也是,小唯怎得忽而又如騎馬那時害怕。
竹木高台,竹木船隻,問題或許并非出在竹木上,而是落腳空感?
霖珠台雖高,卻也腳踏地;船隻雖也是竹木,卻也是浮木,漂浮不定。
忽而一陣長風吹過,青草拂動,綠浪清脆。
景南歸恍然大悟:原來是他找錯了方向,才使得舊事重演。
他原本以為小唯不怕高台處,自然而然也不怕湖中船隻,還妄想趁機拉近一把小唯和他的距離,這下好了,一朝重回她騎馬被吓時。
不,這次小唯在岸邊害怕蹲下,半分眼神都沒分給他,恐怕是重回一開始她剛入府時。
也好,最起碼他現如今完全知曉小唯怕死之聲究竟在哪兒,日後暫且避開,等人完全信任她之後,再做定奪。
雁翎罵完,起身雙手托着榻沿兩側,身後被一根天青色飄帶束着的烏發,這會兒也跑到她左肩上,洩憤後,她擡手将自個臉頰淚花拭幹,起身掀簾而出,抱膝坐在冰塊旁邊。
她不語,就靜靜坐着,不知是惋惜還是感歎,反正歎息聲,景南歸着實聽見了。
景南歸側目相看,小唯一襲半見黃衣裙,和光同塵,不落遮擋物的前方明陽打照在她明媚側顔上,是那麼的明亮美好,讓人感覺心靜舒之。
這麼美好的人踱在金光下,前世他常見。
都城西城後沿,有處矮小山丘,小到隻能獨坐,一晝白,小唯就靜靜坐在那裡,看天邊雲卷雲舒,從日出看到日落,連飯都沒進。
那會兒小唯問了景南歸一個問題。
“景哥哥,為什麼國與國總争個不休呢,傷民傷财,一句出征,道盡了帝王的欲望和無奈,回不來的卻是百姓的孩子,和平相處真的那麼難嗎?”
小唯說不出個所以然,心中卻跟明鏡似的,明白的很,知道多國紛争,彈指一揮,世間和平,得有一統天下之人出現。
景南歸深歎一口氣,“一統天下不知要死多少老百姓家中的孩子,這樣有膽略謀識的人——”
北殇有過。
原本北殇這塊土地上,全是為周遭小國奴役的百姓,民不是民,是用來耕田的牲畜,北殇王和王後,還有他的爹娘四人帶着這裡的百姓生生闖出了一條生路,這片青綠土地上,到處是血迹斑駁,在北殇立于世上之時,四人達成一緻,此生隻為護住北殇百姓,讓百姓不再流血流淚。
後來,小唯三歲起,便漸漸被引之監國,劍無眼,戰場上誰也不知誰會勝利,又是誰能活着回來,甚至小唯閑暇時,他也會陪着她多在宮外長街上走走,察覺百姓盈缺,急時調整策論,因此二人也被百姓譽為“北殇星玉”。
繁星美玉,普澤北殇。
前世北殇和樂,沒有今生之痛,更不存在北殇先朝——周朝一說。
這定然不是前世北殇,他也不是重生回來,而是重活在一個同叫北殇之地。
同人,同貌,卻不同命。
景南歸記得明丞相前世監國,是在他聽大周國的将領,也是大周國的太子高高在上所言。
“北殇将士請聽,你們的公主自缢在前往大周朝和親的路上,破壞我朝與北殇十幾年和平,我朝讨伐北殇,理之應當。”
“如今北殇乃一介女丞相監國,識相的趕緊投降,不然,本宮倒要看看北殇無骨殘軍究竟能撐到何時!”
今生軌迹截然不同。
常言道:“甯有一樁錯,不留半分瑕。”
正如景南歸剛重活所思,北殇容不得一個怕死君王,他做的事,為得是永絕後患,到事成之時,他也走的不留遺憾。
馬蹄踏過青草的聲音窣窣,良久,景南歸道:“微臣之失,讓殿下擔驚受怕了。”
“事後諸葛。”雁翎呲了冰塊一句,她手往前地兒一抻,身子朝冰塊那邊近了近,清淩淩地眸色上全是質疑聲,“景世子怎得以前不想着改變公主怕死之身,偏在公主及笄那日冷諷相待,甚至不惜用我身為公主都無法拒之的由頭,來帶我出宮相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