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笑嗎?好吧,說正事。”連雨年攤手,“詭戲和鬼戲一字之差,有活人看便是前者,沒活人看便是後者,至于戲目,應當是一樣的。”
換句話說,那隻怪物最後留下的曲子就出自某折鬼戲。怪物沒有理智,戲是怨魂們生前聽的,而如今世上還存有鬼戲的地方,就隻有上古巫術發源地——丹桂鄉了。
“剛出來又要回去……”連雨年咕哝,“白跑一趟。”
“……謝過先生救命之恩。”
許鑒腦子轉了半晌,終于恢複冷靜,第一時間向連雨年表示感謝。
之前看戲時他幾番差點失态,都是連雨年及時按住了他。若非如此,真讓他鬧将起來,惹惱了那群鬼,今夜他怕是兇多吉少。
“說來慚愧。”他歎息道,“陛下得知先生獨自看詭戲,擔心你被暗算,才命我跟随,結果卻是我險些連累先生。”
怕他被暗算,還是怕他藏線索?
連雨年沒有戳穿尚書大人的善意修飾:“大人言重了,我倒慶幸有你陪着,否則隻我一人被群鬼包圍,還真是很瘆人。”
許鑒想想那副場景,竟然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兩人又寒暄幾句,便在宮門前分開。連雨年過了護城河,擇青已經在偏門等着他了。
“陛下還沒睡?”連雨年走上前去,随口問道。
“是。”擇青笑着點頭,“倒不是特意等先生您,陛下素來少眠,一夜睡不了兩個時辰,加之國事繁重,因而總是睡得晚。”
連雨年沉默片刻,輕聲道:“勸陛下注意身體。”
擇青剛要答“是”,忽然覺得這語氣有些熟悉,不由得頓了頓腳步,看向連雨年的背影。
他背脊挺直,步履穩健,想來哪怕是放碗水在頭上,也不會有一滴水濺出來。
行走速度平緩,自有韻律節奏,每一步的距離像是經過精心測量,分毫不差。
那分明是皇室中人才會有的儀态,為什麼這位長在鄉野的丹先生也……
擇青蓦的悚然一驚,及時掐斷這個正在滑向深淵的猜想。無論是哪種猜測,他都不該探究。
至少在妖蠱教之事解決之前不可以。
……
安和殿内,連雨年删繁就簡地将今夜看詭戲的經曆同沈青池說了一遍,一面講一面觀察他的表情變化。
在看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陛下一時驚詫,一時蹙眉,一時懷疑人生的豐富神态時,連雨年頗覺有趣,熬了個大夜的困倦都消散許多。
“……朕聽明白了。”沈青池把剛批完“狗屁不通”四個字的請求他選秀的折子扔到腳邊,以手支頭,屈起指節按揉太陽穴,“先把你的面具摘下吧,朕看了……”
他停頓一下,把“發毛”換成“煩”。
連雨年摘下白面面具塞進袖兜:“鬼戲——人鬼的鬼——的發源地在丹桂鄉,給人看的詭戲大抵是由此脫胎而來,至于是誰将前者改編成後者,有待查探。是否要前往丹桂鄉調查一二,也需陛下定奪。”
沈青池道:“第一件事朕已經派人在查了,不日便有結果。待調查結果出來,再考慮第二件事吧。”
“陛下聖明。”連雨年拱手。
沈青池的手指揉到了眉心,正事說完也不放人走,就這樣沉默許久,在連雨年打完第三個哈欠,才懶散地開口:“聽聞丹先生會畫一種助眠符?”
“啊?”連雨年猝不及防被問愣了,“對,是有這種符,陛下需……”
話未說完,他突然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才擇青為何莫名提起沈青池睡眠不好的事,心内感歎着遠離皇宮太久,他的反應神經也遲鈍了,手上則利索地掏出助眠符存貨獻上去。
擇青正要去接,沈青池卻突然起身走下台階,衣擺撩翻地上的折子,裹着一股陳舊得近乎腐朽的甯神香走近他身前。
連雨年皺眉,将助眠符又往前遞了一點:“陛下,熏香不宜過重,還望保重龍體。”
“嗯。”
沈青池拎起金符展開,正面“好眠好夢”,背面“少思少慮”,落款“丹家專屬,盜版必究”,本應是主角的符文卻環繞于字的周圍,委委屈屈地擠在邊邊角角裡。
他瞥了眼丹澧先生清豔的臉,輕輕笑了一聲。
本是玩笑話語,被揭開後卻讓連雨年沒來由地有些窘迫,習慣性撓撓耳廓。
這個動作讓沈青池一陣恍惚,那道若隐若現的故人舊影再次從連雨年身上浮現,讓他感覺自己瘋了。
他把符紙疊好塞入懷中,正想轉身,卻突然忍不住問:“丹澧先生,世上可有死而複生之人?”
連雨年神情自若:“草民認為,大抵是沒有的。”
沈青池不置可否,回到案前坐下:“夜已深了,先生回去休息吧。”
連雨年行禮告退,退到一半,聽見他又說:“朕派許鑒與你同看詭戲不是怕你藏匿線索,先生莫要誤會。”
連雨年愣住。
啊這……
沈青池是在向他解釋嗎?
這家夥學會跟人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