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吻從來都不能算是我人生裡美妙的經曆,但這并不是我的錯。
畢竟,每一次我曾經感受到的親吻都像是一種不可控的侵入,像是一次次印刻在皮膚上面的異物,如同一場夾雜着火山噴發時才會出現的刀片與灰燼的混合雨水,隻單純存在着,就足以令每一個還仍然在呼吸的人打從骨子裡産生抗拒。
我經曆過那種濕漉漉的、像某種潮濕生物緩慢蠕動的親吻。它們試圖包裹我,滲透進皮膚縫隙,把我整個人都全吞進去,但也體驗過落在額角的親吻,它輕飄飄的,帶着似是而非的憐愛,但卻輕得像是一片即将剝落的幹裂,一旦碰觸,就會露出底下不堪的真相。
當然,還有托尼那次不講道理的,帶着侵略性的親吻。
我還記得他是怎樣不容分說地,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般将嘴唇落下,帶着掌控與奪取、不留喘息的空隙,我甚至有那麼一秒種以為自己會真正窒息。
可我沒有如願以償,留下來的不是解放一樣的死亡,隻是一些不太讓我熟悉的,濕漉漉的口水。
我不需要這樣不需要探索與也能察覺到的親昵,不需要别有用心的占據,不需要鏡頭下放大着的細節展示,不需要它們的侵略性,可諷刺的是,曾被我視為過分溫吞的觸碰,卻在此時此刻真正意義上讓我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一切為什麼會發展到這副自我被判的地步?
手掌按上手臂的溫度帶着大衛的指紋刻印,我是一面已經被塗抹的不像樣的水泥牆壁,他是有着棱角的刻刀,用泛着微微紅的指尖落在皮膚上進行輕撫,像是某種了不得的東西正試圖滲透進世界,縱使觸碰是溫和小心翼翼的,可它們依然讓我感到異樣的癢意,讓我本能地想要等候、靠近,甚至直接直接不顧一切的占有它。
落下來的吻不生澀,也不狂亂,甚至連欲望都被調控得剛剛好,像是一場沒有辦法被挑出任何毛病的表演,一杯經過精準調配的雞尾酒水,入口順滑,度數适中,既不能夠灼燒喉嚨,也不會讓人徹底醉倒。
被我環抱着的男人似乎知道我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一些什麼,很有魄力的成為了那個能夠給予我一些憐憫的對象,可是我讨厭這樣,我讨厭着他流暢的動作、迎面而來的氣息,讨厭它們輕得幾乎散開,像浸濕煙灰那樣既帶着某種揮發出的餘波,又有滞重的殘餘感像是某種陌生的香水氣。
我不想要這種吻,可是該死的,我也沒辦法真的推開他。
我需要他。
至少在這一刻,我需要他的嘴唇堵住我的嘴,堵住從我喉嚨裡掙紮着想要流出的某種聲音。不過,這樣淺顯的理由實在是太愚蠢了些。大衛知道,我也知道的是,如果一個吻能夠填滿某個缺口,那或許這個缺口從一開始就不夠深刻。
它需要被停下了。
想要繼續進行下去的貪念是需要被天罰降臨的,我不知道自己在任性開啟它後,又繼而叫停的行為會不會破壞那麼一點點我于大衛的印象,所有思考能力都被他從我口中奪走的呼吸一起面臨滅絕,隻能令身體像是某種陳舊的機關,被鏽蝕得卡在原地。
我沒有收回手臂,沒有推開大衛。任憑自己維持着這個姿勢,像一座落滿塵埃的雕像,等待着時間将這荒謬的片刻吞噬。但時間并沒有那麼好心,它并沒有讓這吻自行消散,卻仍在某個刹那,将它徹底擊碎至體無完膚,而随之而來的,是一聲分外輕蔑的嘲笑。
不知道停在原地看了多久,又任憑思緒飄散到哪裡的男人是唯一的罪魁禍首,他并不能給予我最根本的心慌意亂,隻是刻意僞裝着驚慌感,下意識攥緊了大衛的衣角,下一秒,帶着被盤在後面的金發,我就躲在了他的手臂旁。
我的雙眼從沒感受到如此的自由,縱使這行為确實讓面對我們站立的男人笑聲重新在我耳邊炸開,可他的眼睛卻告訴我,其實他也不甚在乎這樣混亂的派對上究竟出現了多少個像是我和大衛這樣親吻彼此的,不過卻實在想要帶着某種不屑的味道進行着某種能夠取悅到自己的諷刺。
“看來你們之間有點火花,嗯?”他幾乎與我的瞳孔,如同在半空中飛翔的雌雄蜻蜓一般共行的目光慢慢地在大衛和我之間遊移,将沙啞的聲音擠出喉嚨,輕輕唇角勾起的笑意帶着明顯的不屑玩味,如同破裂的玻璃音,短暫停頓了一會兒,帶着幾分嘲弄說道:“末日派對嗎?如果你們接吻就能拯救世界的話,我還真希望世界早點滅亡。”
剛剛還分外高貴仰起來的頭顱很快吸引着我的視線與他一起垂下,不像是任何一個我見到的搖滾明星,他的黑發長度并沒有到達令人發指的程度,彎曲的出現在頭頂的位置,像是鳥兒栖息的巢穴一般帶有柔軟的吸引,但面部表情卻又那樣冷漠的皺着眉開始反複用手敲擊着玻璃酒杯底部,盯着手裡的酒杯,眼神像是在透視什麼不存在的東西般凝視,半晌才咕哝道:“如果這裡是神話故事,這杯酒是不是應該能一直滿着?”
“可惜,這裡隻是邁阿密。”大衛并沒有被闖入者的惡劣态度激怒,像是他也夢想着折磨我們的吻結束般眨眼,嘴唇上雖然還留着亮晶晶的唇油,但下一秒就被觸及到的煙尾抹去,連一個短暫的心理準備時間都想着沒施與,就已經邁動腳步,一邊在口中說着:“你已經喝了不少了?盧奧?”,一邊開始從我身邊遠離。
“我不能理解,你竟然有理由來對我說出這話。”盧奧從他的世界裡短暫的脫離出來一會,無聊的應付大衛稍微有點冒犯的話語攀談,又用有點下垂的眼睛重新看向我的位置。
纖長的脖頸上面出現的面孔是我不太熟悉的,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想要盯着他看,但是模糊不清的燈光已經讓我陷入黑色眼仁的漩渦,看到他歪起頭,半眯着眼睛回憶,最後伸出手,輕巧的在我鼻尖前面的空氣那兒指了一下。
“洛蔓貝爾,”他在大衛被某個我不認識的搖滾明星召喚狂歡,說出那句:“在這裡等着我……”的同時,開始用嘴咀嚼着這個名字,像是在回味某種熟悉的味道般,沉默了好久才又擡眼看着我,卻隻是為了開口問出:“我在報紙上見過你,你媽是不是拿你換了點電影投資?”這樣的問題而已。
沒有任何美化加工,從盧奧的口中溜出的話語帶着某種揭露現實的目的,他從路過的侍應員手中接過酒水,主動展示基于大衛的友善般靠近我,向着我遞過來,嘴中告訴我:“我知道,你還沒到可以在派對上飲酒的年齡,不過,你也沒到在派對上進行放蕩的年齡,所以……”
代表着某種無畏的天真令葡萄似的眼睛在我面前緩慢忽閃着,說這話時,他臉上的表情也依然不是刻意進行諷刺的。相反,好似下一秒鐘,就會有一場名為他的龍卷風徹底爆發,可他卻隻忙着面無表情的進行自己的表述。
“你看起來快死了,”他不算健康的身體無法支撐眼睛的眨動,很快将它們處于半睜半閉的位置,懶洋洋地令聲音像是擱淺在尼龍吉他弦的低音發動道:“随便喝點什麼吧,反正你母親也不在了,她不會讓你厭煩了。”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進入我視線的,該死的眼睛裡面并無任何挑釁,反倒是實打實的真心,極其遲鈍的在我不可置信發出一聲驚呼後,好似獲得了一些隐晦的樂趣般輕微挪動了下嘴角。
“沒什麼,”盧奧聳了聳肩,不打算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顯然,他真的不覺着那些出現在報紙上的文字們是需要在當事人面前稍微來避諱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