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什麼東西?”谷天雨聲線顫顫,身子立馬滑到床尾,與闖入者拉開距離。
闖入者不答話,拖着身子靠近谷天雨。啪嗒,啪嗒,似青蛙的腳蹼在地上踩踏,濕冷的感覺由耳際深入心底。
“你,你,别過來啊。”谷天雨的腦子一片泛白,情急之中無處安放的手忽然摸到一硬物。那是爺爺生前留給他的東西,一件八卦盤。爺爺雖給了他,但還沒來得及沒教他如何使用這件器物,就已然飄飄然離去了。
谷天雨與闖入者之間的空隙越來越小,來不及思考,他拿起八卦盤就往那半張臉上砸去。
沒有想象中先是一道金光閃過,然後那人被炸開的歪打正着場面。谷天雨的運氣就是這麼背,在爺爺手裡能夠呼風喚雨的八卦盤,到了他手上便隻是一塊能砸人的鐵坨子。
闖入者似沒有痛感,八卦盤都鑲進他僅剩的半張臉裡,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好在那人頓住了腳步,他拔出臉上的八卦盤,捧在手上摸了摸,擡頭與谷天雨面面相觑。
似乎有些不對勁......谷天雨好像從那半張臉上嗅到了一股心虛的意味?然而還未等細想,那人抱着八卦盤,簡直腳上長了輪子一樣,一轉頭,飛快地跑出了房間。
谷天雨繼續坐在床上發愣,他是不是丢了什麼東西?是的,他把八卦盤丢了出去,然後被那家夥搶走了。不,不應該說搶,應當說,是自己白白送出去給他的!
“蠢貨......”谷天雨咋舌,罵起自己一點不留情。就算把自己扔出去,也不能把爺爺留給他的東西弄丢了。
谷天雨随手拿起外套,套起鞋子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你給我站住!”雖然那人早已跑沒影了,谷天雨還是邊追邊大喊着,“讓小爺我逮住了,定要你好看!”
谷天雨是害怕鬼的,尤其是面露兇煞,長相醜陋的那種。然而憤怒的情緒湧上,那股恐懼便也被掩了去。
殘月沉入縫合天與地的白線,然籠中雞仍未啼鳴,黎明在輾轉的黑裡猶然未得展顔。
今天的夜似乎格外漫長。
谷天雨在黑裡跑着,若是黑中再出現個黑衣黑褲的人,他定然是不能發現的。
所以當那着一襲黑衣的人從側面向自己靠近時,谷天雨未得留神,猛一下就撞了上去。如水一樣的屏障,谷天雨隐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直直地穿過那層屏障,然而不過片刻,身子又似陷入彈簧中一般,被兀地推了回去,于是他身子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往後仰去。
即将跌入黑沉的夜裡,一隻手忽然探出,拉住了谷天雨,把他扶了起來。
“謝,謝謝。”
若不是聽見細微的呼吸聲,谷天雨該以為拉住他的不是人手,而是甩出的鐵鍊子了。
那隻手實在太涼了,如細密的冰刺一樣,且帶有貪婪意味,順着皮膚就要紮入心間。
“你的手好涼。”谷天雨說,天未亮,他隻能隐約辨出是個男人的身形,卻看不清他的臉,似乎融在了夜裡。
男人不語,隻是重重地吸了幾口氣,然後又緩緩呼出。
谷天雨忽然覺得自己今晚特像一個神經病,還是透明人那種,無論和誰搭話,總得不到任何回應。
谷天雨索性洩氣,也不費神再多說些什麼了。他跑得渾身發熱,就把自己帶着的外套遞給男人,最後說道:“喏,你穿着吧,感冒了可不好,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啊。”
男人依舊沒答話,但他聽懂了谷天雨說的話,伸手接過衣服,然後就這麼站在原地,眼睛似乎在盯着谷天雨。
谷天雨沒察覺到男人的目光,彎腰扯扯露出腳後跟的鞋子,就又追了出去。
少年的身影漸消,男人遲鈍地收回目光,不僅臉融進夜裡,整個身軀也漸淡在黑中。
他追了一夜,嚴格來說又似乎沒有一夜那麼長。在谷天雨告别那個黑衣男人之後,總覺得沒一會兒天似乎就蒙蒙亮了起來。
籠中雞打起了響亮的啼鳴,黎明終于降臨。視線逐漸明晰,然而谷天雨左顧右盼,怎麼也找不到那人,哦,不,或許是那鬼的影子了。他隻能耷拉着頭,悻悻地回家去。
大約還是清晨六七點,谷天雨回去的路上發現周圍已然有人來回走動,一層又一層疊在地上的腳步,幾乎沒有掀起任何聲音。他望了望那些人,全是陌生的面孔,偶然有幾個感覺熟悉的,那也都是近将過期的記憶裡的熟悉感,他便認為大抵是自己認錯人了。
“大家夥兒上班都這麼早的麼?”谷天雨這麼自問自答着,“估計是他們早早出,晚晚歸,自己才會不認識這些面孔吧......”
在那些早早出,晚晚歸的人裡,有一人徑直向谷天雨走來。谷天雨這次終于感受到了來人的腳步,趕緊擡起頭望過去。
“喲,今兒反應這麼快?”來人正是沈維,他從幼年至今的玩伴。
“步子在地上踏這麼響,瞎子都能聽到了。”谷天雨笑了起來,也終于有機會笑笑了,一夜肌肉的緊繃勒得他皮肉泛起酸脹。
“沒睡醒吧你,瞎子不是本來就能聽到麼?”沈維看着谷天雨,面露惆顔,連聲啧啧,“你這穿的啥啊......睡衣麼?不扣整齊,一大清早邋裡邋遢杵街上,也不知跑哪撒野去了。”
谷天雨低頭,就見自己睡衣隻下邊扣了幾粒,胸口大喇喇躺在外邊。一陣尴尬瞬間漫上心頭,谷天雨趕緊揪着衣領捂緊了些,“出門沒注意。”
“該看到的早就看到了,你現在再捂,遲了。”沈維說,“你還沒回答我呢,這麼狼狽,是上哪幹嘛去了?”
搶走他八卦盤的大概率是鬼沒錯了。除了爺爺先前偶然告訴過他,他作法時能看見鬼之外,自己長這麼大直到昨夜,估計才是第一次見到正真的鬼。糾結了一陣,谷天雨還是決定暫時不把昨晚發生的事告訴沈維,就随口撒了個謊:“那個,我守夜不小心打碎了長明燈,就着急出來買。”
沈維飛快掃過谷天雨空蕩蕩的雙手,沒有戳穿他拙劣的謊話,看着谷天雨微低的頭,以及閃爍的眼神,他便知道這是有事在瞞着他。但他也不追問,隻是佯裝無事說道:“那行,你快回去,早上寒氣重,别着涼了。”
沈維才說完,谷天雨就響亮地打了個噴嚏,他手指摸摸鼻子,沖沈維尴尬一笑。
“你呢?你大清早幹嘛去啊?”
“哦,我沒什麼事情,就準備去圖書館看會兒書。”沈維答,順便掂了掂手中的書,似乎在提醒谷天雨,下次找借口也充分準備一下。
然而谷天雨并未察覺到他的小心思,大喇喇擺手,然後驚呼:“哥,你可真有毅力,和你待一塊,簡直讓我羞愧難當。”
“你也可以和我一塊去。”沈維笑道。
谷天雨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我還是回家待着吧。”
“嗯,那快回去吧。”沈維點點頭,趁着谷天雨還沒走遠,他又補充道:“遇到什麼事兒,别憋心裡,盡管告訴我。”
“哦。”谷天雨回頭,伸了個懶腰,眉眼彎彎,“明明你比我小,怎麼感覺我才是那個弟弟呢?”
并非他有意瞞着沈維,兩人打小光屁股長大的交情,彼此秘密早已全然知曉。隻是那隻鬼來得實在蹊跷,并且拿走了八卦盤,沒頭沒尾的一場交集,連他自己都還是處在發懵的狀态,沒有想清楚,更别說講給他人聽了。
告别沈維,谷天雨散去的睡意又湧了上來,他便拖着疲憊的身子繼續走回去,但也不準備睡覺,也不能睡覺。
今天下午爺爺要去墓地下葬,他得送完爺爺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