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那楚飛能聽見我說話嗎?”谷天雨問道。
馮晟點點頭。
“那成,我們這樣,應該也能直接施法吧?”谷天雨今天又仔細研究了幾遍文字記錄,施法的流程差不多熟撚于心了。爺爺不給他講法術的時候,他就會自己拾一個小闆凳,拿本書,在小桌子上一邊畫一邊記符咒的咒語和形狀。畫符對他來說總歸是件容易的事兒了。
“恐怕不太行。”馮晟搖頭,“你應該也知道,道士作法之前會設道場,本質上還是為了觀測運勢和氣場,借用羅盤,或者是開天眼,則是為了更好地判定陰氣聚集的方向,确定方位後,他們就會借用自身修為念力,或是八卦盤來使鬼現形。”
“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來了。”谷天雨手握起摩挲着下巴,回憶道,“人居陽,鬼處陰,陰陽本就兩隔,道士的修為與利用的法器,直白來說都是通過改變自身的磁場,讓自己主動融入陰界地帶,從而見到鬼......還好有你提醒,不然我這半吊子性格,估摸着又該闖禍了。”
“那要開天眼嗎?”馮晟詢問道,“或者借助你懷裡的八卦盤,又或者觀落陰法,設道場來施法。”說完馮晟的眉頭蹙起,“不過,我不建議你采用後一種方式,若是設法之人修為不夠的話,有極大可能會被反噬。”
“咒語我都會,但我不知道怎麼配合八卦盤使用。”谷天雨苦笑,臉上滿是懊惱神情,“爺爺以前作法,從來不讓我去看,唯一會的那點皮毛,還是我自己偷摸着學的。”說到這兒,他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直接開天眼吧,趕緊把楚飛的臉複原,免得他一直哭哭啼啼,老纏着我們。”
“其實你不管他也沒所謂的。”馮晟的話語有些冷漠,“一直看不到,就不看了,也别管了,這樣挺好的。”
“但是我和他作了約定的。”谷天雨面向那團空氣,眼睛雖然看不見,但似乎總有一陣氣流在心裡波動,令他視線不覺停在那,“或許爺爺也會在某天想起這個約定吧......”谷天雨喃喃一陣,又兀自搖頭,“不,他一定會記得,老頭子的性格我最了解了,作出的承諾無論大小,他總會念着兌現。”
無論是對别人,還是對自己。谷天雨記得很清楚,也一定會一直把那份心意揣在心裡。以前看電視,經常見着牛仔騎馬在草原上肆意的奔跑,他羨慕得不得了,吃飯時随口嘟囔了一句好想養匹小馬,爺爺半開玩笑地搭着話,說會有的。
谷天雨以為那就隻是随口一句敷衍,大人們都愛這麼哄小孩兒,似乎覺得他們什麼都不懂。
就像媽媽總會說,爸爸快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也許下個月回來,又或許在明年的某一天忽然回來......他總歸會回來的,要咿咿呀呀說着話的小谷雨和她一塊等。可是小谷雨從一歲等到如今的二十歲,整整二十年,那個媽媽始終挂在嘴邊的承諾,并沒有在哪一天兌現。
那個男人不會回來了。
某一天,小谷雨趴在窗口,想着若是他真的回來了,會從馬路的哪邊出現。然而見不到爸爸,視線裡卻忽然跳出一匹小馬,隻不過是木頭的。小馬在窗下搖搖擺擺,似乎在表達自己見到小谷雨時的興奮。
爺爺也在小馬搖擺的腳步裡慢慢地走了出來,他的臉上已然爬起了崎岖如山溝的皺紋,溝壑裡淌着歲月的舊水,無聲地流進皮肉間,皮肉注水一樣發着沉,把他的脊背重重地壓下去,隻有一顆雙鬓斑白的頭顱梗着脖子擡起,露出慈祥的神情:
“小谷雨,快看,這是什麼?”
“爺爺,是小馬!是小馬!”小谷雨激動跑出去,興奮得身子也學小馬一樣搖擺起來,“我也有馬了,草坪就是我的草原,我可以做牛仔啦!”
“小馬乖,小馬乖,小馬要陪乖小谷。”爺爺嘴裡哼着歌謠,樂呵呵地摸着小谷雨的頭,一雙黑眼珠子單純地撲閃着光點,“當然,整個世界都可以是你的草原,隻要你不放棄奔跑。”
回憶間,谷天雨忽然記起了爺爺對小時候的他說的那句話——整個世界都可以是你的草原,隻要你不放棄奔跑。
是了,既然是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為什麼要猶豫呢?殘酷點說,現在的他隻身一人,他又有什麼可畏懼的。
谷天雨心裡很清楚,此刻,他想要去做這件事。這個約定,在不覺間從爺爺身上,褪到了他的身上,現在是他要主動擔起的責任了。
“可能我就是愛管點别人的事兒吧。”谷天雨吸吸鼻子,“你會開天眼麼?”
馮晟點點頭,還是猶豫了一下:“我幫你去做吧。”
“為什麼?”谷天雨笑着看向馮晟,“既是我說出來的話,又怎麼能甩手不管,抛給别人來收拾爛攤子呢?更何況是你。”
自信又張揚的笑容,讓馮晟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下午,那個少年也是這樣看着他的,也是這樣對别人說的,既然作了約定,又怎麼能不管他呢?
還真是一點沒變......馮晟又感慨了一遍。他歎了口氣,以示妥協,“行,我尊重你的決定。”
并且,無論如何,我都會全心全意護着你的,你盡管去做想做的事好了。馮晟在心裡這樣說道。
落日已全然融進天地的縫隙裡,街道上隻剩下茫茫昏黃,人的臉均浸在夕色裡,面容漸模糊起來。
谷天雨露出堅定的眼神,點點頭,示意馮晟動作。馮晟便不磨蹭,牙齒輕輕咬開指間皮肉,一滴鮮紅的血帶着長長的紅痕印在指頭上,随着風的方向緩緩貼上谷天雨的額間。
馮晟的目光漸深邃,谷天雨望着那雙眼,感覺自己也行将融進夜的黑裡。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等等。”沈維的聲音也被風攜了過來。
“沈維?”谷天雨睜開眼,轉過身子,“你怎麼也過來了?”
“谷爺爺生前交代了,要我好好看着你。”沈維走近兩人,身子靠在谷天雨附近的牆面,“你跟他才認識不久吧?”話是對谷天雨說的,視線卻是望到馮晟,“一上來就表現得這麼親密,分外殷勤,你怎麼能保證他不是對你圖謀不軌呢?”
“我保證,我沒有什麼惡意。”馮晟豎起兩指發誓。
沈維輕笑一聲:“你有見過壞人會說自己是壞人的麼?僅憑你輕飄飄一句話,我憑什麼相信你?”沈維收回笑容,手捏成拳狀一點不留情敲上谷天雨的頭,“蠢貨,能不能動動腦子,是不是隻要是個油嘴滑舌的家夥都能把你拐跑?他做什麼的,幾歲,住哪,這些基本信息你問了麼?誰知道他假惺惺給你提供幫助,心裡不知道盤算着什麼呢。”
“我問了一點。”谷天雨縮頭縮腦的笑笑,“但我直覺他是個好人。”
“靠直覺?”沈維撇着眉毛,“那玩意兒能當飯吃嗎?”
“那我怎樣你才能相信我?”馮晟使勁甩開被空氣黏着的手。被遺忘許久的楚飛在他耳邊使勁嚷嚷着,說不要再吵了,先救他要緊,然而唯一能夠聽見的馮晟卻裝聾作啞着。
“最起碼基本信息得告知一下吧?”沈維一聳肩,“萬一你要真拐跑他了,我至少得有能追蹤的信息。”
馮晟也不管最後這句話是否故意打趣他,他想知道什麼,自己就坦坦蕩蕩地說着:“馮晟,孤兒院長大的,沒車沒房,目前住在福利院,也在那邊工作,二十五歲......”說着,他從衣兜裡掏出一張工作證,用手指夾着,在沈維眼前晃了晃,“這樣夠了麼?”
沈維鼻息間一聲輕哼:“勉強。”
谷天雨沒說話,看着沈維,雙手放在肚子前來回摩挲:“你不再說點什麼?”
“哦。”沈維的笑略顯無奈,“老爺子确實有讓我看着你,不讓你碰那些玩意兒的,但哪次你不是溜空着學了幾手?況且剛才都那樣說了,你覺得我攔得住麼?”
“你都聽到啦?”谷天雨眨了眨眼。
“嗯,過來無意聽到的。”沈維下巴擡了擡,“你們說得那個楚飛,是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