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生試三場連考,一日便結束了。三個孩子走出考場時都顯得格外輕松,就連原本有些緊張的劉淩霄也如釋重負。
當晚一行人便回到了十灣村。春秀在石家村還養着一群雞,雖說在縣裡住了一晚本該回去喂雞,但眼下哪有楊正先的事重要?她二話不說跟着大家回了十灣村。
一到村裡,春秀就直奔三道彎找楊正先。楊正先剛忙完孵蛋的活計,正在給菌棚裡挑水。春秀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扁擔,直接問:"哥,你是不是看上朝霞姐了?"其實朝霞與她年齡相當。
楊正先被她直白的問題鬧了個大紅臉,慌忙四下張望,确認沒人後才壓低聲音道:"你...你别瞎說。"
春秀死死拽着扁擔:"先把水桶放下,把話說清楚再幹活。"
"我跟你有啥好說的?"楊正先試圖轉移話題,"天都快黑了,你還不回石家村?"
"少給我打岔。"春秀不依不饒,硬是逼着哥哥放下了水桶,"我都知道了,你讓嬸子給她買東西的事。"
楊正先無奈解釋:"那是謝她給咱爹洗衣裳。大冷天的,河裡的水多涼你又不是不知道。"
春秀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要這麼說的話,那我就放心了。聽嬸子說,村裡好幾戶人家都在打聽,想給朝霞姐說親呢。她模樣好又勤快,還不多話,可是搶手的很。"
她故意頓了頓,信口編道:"對了,劉大夫不也單身嗎?人家有醫術在身,可比你這隻會出苦力的強多了。"
楊正先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遲遲不敢表明心意,就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朝霞。雖說朝霞帶着個孩子,可如今跟着老五送貨,掙得比他還多。人家母子倆日子過得挺好,似乎根本不需要他。
春秀見哥哥垮着臉,不再玩笑,直截了當道:"哥,你都這個歲數了,還跟毛頭小子似的扭扭捏捏?這麼多年了,難得遇到一個合心意的,該出手就出手,别磨磨蹭蹭的,回頭讓人家搶先了,你找誰哭去?"
楊正先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支吾道:"那……那你說該咋辦?"
春秀見他松口,立刻來了精神:"晚上我就讓嬸子去探探朝霞姐的口風。對了,還得讓老五問問十九的意思。孩子都那麼大了,總得聽聽他的想法,别到時候你倆情投意合,孩子跳出來棒打鴛鴦。"
十九當然不會棒打鴛鴦。老五問他時,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後便高興起來——楊爺爺和大舅舅都是好人。楊爺爺給他編過鴨籠、魚筌,大舅舅也一直照顧他們母子,蘑菇棚裡的重活都是他幫着幹的。再說了,要是娘和大舅舅成親了,他就不是沒爹的孩子了,和夏家也能真正成為一家人。
李老太把楊正先托她在縣裡買的東西交給朝霞,又委婉地問了她的想法。朝霞還沒開口,十九就興沖沖跑進來:"娘,我不反對你跟大舅舅在一起!"
朝霞臉一熱,連忙拉過兒子:"胡說什麼呢?"
十九一臉認真:"老五哥都問過我了,問我大舅舅給我當爹行不行,我說行,可以!特别好!"
李老太被這孩子逗笑了:"喲,你倒是答應得痛快,可你娘還沒想好呢。"
十九一聽,立刻眼巴巴地望着朝霞:"娘,你不願意啊?"
當着孩子的面,朝霞哪好意思開口?隻好低下頭,默不作聲。
李老太輕拍了一下十九的手臂:“你出去,我們女人家要說悄悄話,男人不要在這裡。”
十九無奈,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李老太見十九走了,這才道:“朝霞,跟姑媽你就直接說實話,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朝霞這才道:“姑媽您也知道,我以前在縣裡賣過唱,還被人糟蹋懷了十九,我怕人嫌棄我,以前日子不好過時,也想過找個人依靠,但又怕人欺負十九,現在孩子熬大了,我也沒了那個心思。”
李老太拉過朝霞的手拍了拍:“你才三十歲,往後日子還長得很,正因十九長大了,你才應該再走一步,就當為你自己活一回,我們跟正先都是知根知底的,他絕對不會嫌棄你的過往,你楊叔人也憨厚,說真的,我是希望你倆能兩好和一好的。”
朝霞自然知道楊正先人不錯,平日裡重活都是他在幫忙幹,上次官兵來他也第一時間護着自己,這些日子她多少也覺察到一點楊正先的心思,起初她是怕夏家會覺得她不安分,狐狸精勾引人,後面又擔心十九,如今李老太和十九都表了态,她便也點了頭。
如此夏家便有了兩件喜事,另外一件是老五的事,老五考慮後問楚楓意見,楚楓直接給他預支了四十兩工錢,讓他先把家安下來,免得夜長夢多。
于是第二天,老五便請春秀去問梁老夫郎的意思,梁老夫郎開始還不松口,後面聽說要跟楚楓一樣帶青磚瓦房入贅,便答應等悅哥兒相看了再說。
春秀跟梁老夫郎說的時候,悅哥兒正跟夏初在河邊洗衣裳,洗完後夏初就把從縣城裡帶回來的粉色發帶拿給他。
悅哥兒開心得蹦高高,立即就拉着夏初給他編頭發:“初哥兒,我們倆最好了。”
夏初笑道:“給你根發帶就最好了?那給你糖葫蘆,還有偷偷給你菌菇醬,野果子的人呢?”
悅哥兒想了想道:“二丫?我跟她可不好,她天天在地上爬,我一天到晚光給她洗衣裳了。”
夏初就無語了,在悅哥兒腦殼上輕敲了一下,悅哥兒捂着頭嚷道:“啊!剛說跟你最好你就敲我頭?”
夏初道:“我給你敲一下看看你這腦袋能不能開竅。”
“啥意思啊?”悅哥兒不明白,“我怎麼就不開竅了?我聰明着呢,我阿爺藏再好的吃的,我都能找到。”
“你就一張嘴用得最勤快。”夏初道:“你就沒想想二丫那些東西哪裡來的嗎?”
“啊?”悅哥兒一臉茫然:“不是你讓她帶給我的嗎?”
夏初在悅哥兒身後翻了個白眼:“我成親那天還想着給你帶糖葫蘆,我怎麼就那麼稀罕你?”
悅哥兒嘻嘻笑着:“要不說我倆最好呢。”
暗示不通夏初隻好明說:“我小姨剛剛去你家找你阿爺了。”
悅哥兒問:“去幹啥?”
“去給你說親。”
“哈?誰呀?”
“石紹武!”
“誰是石紹武?”
“給你撚雞屁股那個,不會遊水還跳河救你那個!”
悅哥兒……
老五和悅哥兒的親事也很順利,很快就定了下來,因為要先修房子還是定在了端午成親,房子就修在了悅哥兒家老房子旁邊。
要修房子的不止老五,楊正先和朝霞也在三道彎買了塊地,準備蓋三間房,二人的親事倒不用大操大辦,但按照這裡的規矩,不能在别人家同房,所以還是要等到房子蓋好倆人再搬到一起。
十九這孩子倒比誰都心急,早早改了名随楊家排輩——楊傳斌,這名字是楊老頭給起的,取"文武雙全"之意,小名仍喚作十九。
改了名的十九,整日裡"爺爺""爹"叫得親熱,仿佛要把前些年欠下的稱呼都補回來。朝霞每每聽得耳根發熱,楊正先卻樂得合不攏嘴。
轉眼到了童生放榜日。臨水縣兩百餘名考生,僅三十人得中。喜訊傳來,十灣村參考的三人皆榜上有名:夏林第十三,夏至第十七,劉淩霄第二十五。
十九和老五擠在榜前看了個真切,回來時夏家早已歡騰一片。夏至被哥哥們輪流抛向空中,笑聲驚飛了樹梢的麻雀。夏滿倉滿臉紅光,杜昭瓊更是買來糖果在黃果樹下分發給鄰裡。
楚楓當即拍闆擺下三桌酒席。除了二房,連當初在官差搜查時仗義執言的李家也受邀前來。石秀才聞訊既喜且憾——喜的是弟子們個個争氣,憾的是夏至若再沉澱些時日,說不定能摘得榜首桂冠。
劉長青本對劉淩霄此次科考不抱期望,如今見兒子雖名列榜尾卻也中榜,自是喜出望外。放榜後沒兩日,他正在鎮上鋪子裡忙活,卻見趙惠突然找上門來。許久不見,這婦人已大變了模樣——原本矮胖的身形消瘦了許多,眼角眉梢都刻着歲月的痕迹。
趙惠一見劉長青便哭罵起來,先斥他薄情寡義,又說是他斷了趙家香火,最後才道明來意——求他去給奄奄一息的趙麻子看病。更威脅劉長青若不去,她便去學堂找劉淩霄,劉長青聞言很是氣惱,但為了兒子,還是去了趟趙家。為床上手腳腐壞的趙麻子診過脈後,他轉身對趙惠歎道:"事到如今,你還不醒悟嗎?麻子時日無多,你可曾想過往後如何度日?你自己好好想想,為了這麼個不成器的,你這些年做了多少丢人敗興的事?"
臨走前,劉長青留下些止痛的藥,又語重心長道:"淩霄如今中了童生。你若還想這孩子将來認你這個娘,就别把最後這點母子情分都耗盡了,免得老來孤苦無依。"
考完童生就要送夏至去縣裡念書了,如此便隻能放旬假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