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一個在光裡邊,一個在光外邊。
遲牧年仰着頭剛要開口,外邊的中年女人就走進來,從老師手裡把銘牌拿過去,随便塞進卷毛衣兜裡:
“不用不用,反正明天上學才會用,我到時候給他戴上就行。”
她聲音很難聽,帶着點居高臨下的随意。
遲牧年擡頭看她眼,又去睨外邊的小卷毛,對方早早就收回目光,重新低下頭。
“阿姨,今天我們在幼兒園被狗追,等回去的路上,您可以帶他去醫院看看麼?”遲牧年擡頭去看。
“狗?”對方眉頭微擰,看了眼底下站着的這小孩,沒當回事:
“小朋友你是不是看錯啦,我們家孩子這一天都跟我在一起,哪可能被什麼狗追啊!”
“是真的,我都看見了。”遲牧年堅持說。
這時不遠處又跑來個老師,“女士,這邊的書冊和文具都收拾好了,您過來幫孩子領一下吧。”
“好好,我現在就過去。”
她沒理遲牧年,跟着往走廊盡頭走,臨走時也沒囑咐外邊的卷毛一句。
周圍幾個人走後,遲牧年有些不高興。
這孩子渾身上下的泥巴她是看不見麼......
他主動到教室外邊,看着小卷毛,“進來哇,我們一塊坐。”
卷毛在他開口的時候就重新看過來,又擡頭去看前邊亮堂堂的教室,沒動。
“進來吧沒事,這裡以後就是你的班了,你每天都會過來的。”遲牧年又說,邊說邊上手拉他。
卷毛被他拉住的手腕抖了瞬,先猶豫的往後一撤,又不自覺順着這股力道往前,可前了沒幾步便再次縮回去。
遲牧年拽半天發現拽不動,又不想丢下他一個人,隻好陪在旁邊。
倆小孩排排站,跟受罰似的。
“這裡食品櫃裡有些餅幹面包什麼的,要不要我幫你拿過來?”
生活老師拎着拖把進來,聽他這麼說笑了瞬,“他剛從國外回來,隻會一點咱們這邊的語言,年年以後可以多幫幫他。”
遲牧年聽到這有些吃驚,看向卷毛:“你父母都是外國人麼?”
“不是,他父母都是華夏人,是年輕的時候過去了,今年才回來。”生活老師在旁邊幫忙解釋。
遲牧年卻聽愣了,“這樣啊......”
還沒等他想明白,袖口忽然被旁邊人扯了瞬,細若蚊吟的聲音,“回家。”
一句話把遲牧年拉回來,“你想家了?”
卷毛搖搖頭,他擡起眼,一雙琥珀色的瞳孔,從四周到中間那個點由淺入深,好像輕易能把人看進去。
他指指遲牧年,又指指自己,還把他們兩個人的手扣在一起。
後者半天才搞明白,面上卻有些不确定,“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一起回家?回,回哪個家?”
卷毛仍看着他,這回他握起遲牧年的手,讓他伸出一隻手指,指着自己。
“你家?”遲牧年這句話問得很慢。
卷毛看着他“恩。”一聲。
遲牧年:“......”
嗯什麼嗯,他們今天才第一天見面呢。
即便是共患過難,可他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遲牧年都沒猶豫,在人看過來的時候果斷搖搖頭,“不去。”
卷毛因為他的反應似乎有些失落。
眼皮垂下來,往旁邊挪一步,再挪幾步......兩人很快隔出了大半條走廊。
罰站變成站崗,他倆一頭一尾杵着像倆哨兵。
遲牧年有些無語,先是低頭去看自己腳尖,又扭過頭,隔着大半條走廊看他。
卷毛先是靠牆站着沒動,後來不知道是不是站累了,順着牆壁慢慢蹲下來,雙腿曲起,默默抱住自己的膝蓋。
完全沒有中午一人戰四獸的兇狠樣,反而像個被人丢下的小可憐。
問題是也沒人要丢他呀。
遲牧年遠遠看着,心一軟,暗自歎出口氣。
走過去,坐他旁邊地闆上,一手摁着他肩膀,“坐下,蹲着不累啊。”
遲牧年感覺自己像被這具四歲半的身體感染了,明明兩米之隔就有柔軟的小沙發和榻榻米,他非要陪人坐地闆上。
兩人坐着誰也不搭理誰,要不是剛才的話,遲牧年都感覺回到了今天在班上,大夥都嫌棄他的時候。
半天才嘟囔一句,“你家在哪呢?”
卷毛扭頭看他,沒說話。
遲牧年知道他情況,普通話說不利索,更别提描述自己家了,沒再多問。
卷毛卻忽然開口:“不遠。”
說完以後往他這邊靠一點,像今天在狹窄的走道裡緊貼肩膀。
好像是在撒嬌。
遲牧年往旁邊一瞥,觸碰到那深陷的眉眼後,主動跟人打商量,“要不,過幾天......周末行麼?”
“就今天。”卷毛很堅持。
遲牧年又像剛才那樣拒絕,“不行。”
嘴上說不行,心裡已經在思考一會該怎麼和遲北元說,或者讓遲北元陪他一塊去,認了門以後晚點再過來接他。
左右都是一個幼兒園的,去同班同學家蹭吃蹭喝也沒什麼。
遲牧年正原地發呆,手腕很快被人輕輕握住。
卷毛的小手掌靠近虎口那兒有點腫,應該是中午被狗追的時候傷着了。
遲牧年于心不忍,食指在那凸起的地方摩挲瞬,道:“去,不過要等我爸爸過來。”
“我得跟他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