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去往永慶侯府的馬車便已在太傅府前候着,祝家人不多,祝正和雖居高位,卻是出身于樓平縣縣令的家仆子,機緣巧合下受到當年在樓平縣微服私訪的宣懷帝賞識才有機會走到現在的地位。
自祝清衡有記憶來便未曾見過祝家旁餘的親戚,就連早逝的祖父母也鮮少聽祝正和提及。
而祝清衡的母親臧翡出自嶺南臧氏,嫁予祝正和後兩人定居長安,世事易變,久而久之臧翡同母家的聯系也愈少。
好在祝正和家風清正,與臧翡成婚多年來未有納妾,太傅府中常年隻有祝正和與祝清衡父子夫妻,比起别家高門大戶清淨許多。
“父親、母親。”
祝清衡和溫窈雖與長輩是分坐兩輛馬車,但該有的禮節不能疏忽。祝正和本要再交代幾句,卻見身邊的臧翡神色淡淡地帶着身邊的嬷嬷先一步上了馬車,遂也歇了話氣,揮手叫兩個小輩去了。
“你别往心裡去。”祝清衡看着仆從放下車前帷裳,自然而然牽住溫窈的手。
他娘的性子他最是清楚,臧翡明瞧着嚴厲冷漠,未嘗是對溫窈有多不滿,否則當初不會履行與溫家口頭定下的娃娃親,他不想溫窈因此對臧翡心生芥蒂,“母親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待消了氣便好了。”
溫窈沒有說話,祝清衡小心摩挲着她柔軟的虎口,帶着些隐秘的讨好意味。
馬車輕晃着啟駛,女人清泠的嗓音有些突兀地落在他耳畔,“清衡,你想要孩子麼?”
祝清衡怔住。
他很快反應過來這個問題意味着什麼,“母親是不是又……?你大可安心,她那邊交給我便是,待晚些歸家我就……”
“我是在問你,”溫窈眸色注視着他,秋水般的瞳光幾乎溫柔得像綿雲,“如果沒有當年那件事,你會想要孩子嗎?”
*
今日的永慶侯府甚是熱鬧,無他,永慶侯的曾祖是兖朝開朝元老薄丞薄将軍,曾為開國皇帝武嘉帝立下汗馬功勞,福蔭三代;
而今日壽宴的主角敬仁老夫人是如今永慶侯的祖母——大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敬仁老夫人年輕時也曾是巾帼不讓須眉的女将軍,三十年前與遼羌懷山鏖戰時一戰成名。
可惜自那之後,敬仁老夫人便患染頑疾,無緣沙場。
但那一戰的威名足以讓整個大兖尊重她、敬仰她,以至于會愈加厚待她的後代。
“禦史夫人、少卿夫人,這邊請。”
按大兖禮制,除宮廷設宴外,凡聚衆宴會均按男女分席,是故送過賀禮後溫窈便随着臧翡去往女席,祝清衡則同祝正和留在前堂。
雖說溫窈與臧翡是婆媳,但客家安排席位往往先考慮到年齡身份,因此兩人什麼話都不曾說便分開了。
和溫窈同席的左不過也是朝官的妻女,三兩人小聲攀談着,溫窈隻是坐在其中,并不探聽,也不參與。
其實永慶侯府時至今日已不見當年輝煌,到如今的永慶侯薄翰一脈不論是薄翰自身還是其膝下孩兒都不過是碌碌平庸之才,全靠薄丞将軍和敬仁老夫人的餘蔭得以在長安站穩腳跟。
是故敬仁老夫人大壽,無論永慶侯要打什麼心思主意,都是要大操大辦的。
“少卿夫人?”
這一席落座的“少卿夫人”似乎隻有她。溫窈轉眸望去,見是一張有些熟悉的臉,應是有過幾面之緣,但她一時想不起來名姓,隻好對着女人颔首以示禮貌。
“妾身瞧少卿夫人腰間的香袋模樣十分讨喜,”那女人看着和溫窈年歲相當,穿着一身藕色裙裳,含笑說,“冒昧問問少卿夫人是在何處買的?”
溫窈視線在她唇邊彎翹的弧度微頓,回道:“是我阿娘繡的。”
藕衣女子神色吃驚,“沒想到禦史夫人竟有如此手藝。”
溫窈掩在衣袂下的指節輕點了兩下,沒有糾正她,也沒有如女子所期同她多說上兩句話。
白婉柔暗暗咬唇,将身子朝溫窈的方向靠近了些,“不知少卿夫人可否取下供妾身以觀,妹妹瞧着實在喜歡得緊……”
又是“妾身”又是“妹妹”的,旁人聽着隻以為兩人有多麼熟稔,溫窈看了她一眼,恍惚間白婉柔仿佛察出了幾分笑睨的意味,就好像……
就好像溫窈已然看穿了她的把戲,權當逗樂一般。
白婉柔被自己下意識的想法一驚,還沒醒過神身子便被人輕扯着拽了回去,貼身侍女略微着急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夫人,您可懷着身孕,多少仔細着些……不明的香物還是不要接觸得好。”
她的侍女聽着有意壓低了嗓子,可席間之人坐得都不遠,哪能聽不出這對主仆一唱一和的目的,不過是懶得惹火燒身,也聽個笑場。
候在溫窈身後的琉銀幾乎忍不住要上前與其争論,然見溫窈隻是神色如常地端起茶盞輕抿了兩口,恍若未聞般。
琉銀同琉錦一樣是溫窈從丞相府帶進祝家的侍女,隻一眼便看出溫窈的态度,遂止住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