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搭理在乎的戲自然是獨角戲,宛如一巴掌扇進水裡,有勁兒也被水沖散了。
她費盡心思明涵暗射,到頭來根本沒被人放在眼裡,白婉柔算盤落空,再拉不下面子去攀扯,手中繡帕攪成一團,臉色稱不上好看。
“這位是寺丞夫人吧?”約莫是兩人之間驟然的沉寂過于尴尬,一旁終于有人開口打圓場,“寺丞夫人既然懷有身孕,自是要當心着些,不可随性而行了。”
這話聽着像是向着白婉柔,實則更像是敲打她過于“随性”。
白婉柔瞧說話那人望去,她認得此人是步兵校尉陳治的夫人李氏李若芊,陳治是武将,且官級比她夫君穆文元的要高,眼下如此情形還是莫要再添是非了,于是順理成章接着她給的台階下,“夫人說的是。”
溫窈放下杯盞,對上李若芊投來的溫和目光。
李若芊沒有敵意,眸色卻飽含了幾分不算隐晦的同情。她和李若芊不算生疏,豆蔻時也是閨中密友,不過在兩人分别出嫁後關系便越來越淡,如今見面連話也說不上兩句了。
不過托李若芊幫襯的福,溫窈總算記起一些關于身邊這位寺丞夫人的事。
她和白婉柔并不相熟,更談不上有私怨,白婉柔非要拐着彎來“膈應”她,蓋因祝清衡。
大兖選官,多由州郡推舉,時有皇帝親擇;宣懷帝年間雖增設考試,但官職擢升的掌控權,大都在權臣貴族、更甚于皇帝手中。
而在祝清衡被欽點為大理寺少卿前,最有希望晉升此位的官員,便是白婉柔的夫君。
如此白婉柔的作為倒也合情合理,溫窈半垂下眼簾,仿佛仍不覺察四周竊竊窺探的目光。
她的沉默似又無形中助長了窺探者的氣焰。
“昔年才貌冠絕長安的溫姑娘,竟是也淪落到被人指指點點的地步了。”
将女席與前堂隔絕的風屏不遠處,不知何時站着兩個華服女人。個子高些的華發已生,面容隐約有病氣,身邊的侍女離她很近,細看能瞧出侍女在暗中攙扶;個矮些的不過花信之年,眉眼平和若湖,乍看與溫窈有些神似,然眸光躍動時竟像一柄藏鋒利刃,必然是身居高位者。
“虎落平陽,”永平悠悠笑了笑,主動上前攙上敬仁夫人的小臂,“不若徐姨同我賭上一賭?”
“賭?”敬仁老夫人、徐婵覺得有意思,生出一絲興趣,被病氣熏染渾濁的眼珠仿佛都破出了兩分清明,“你要賭什麼?”
溫窈的生父是當朝丞相,公爹是禦史大夫,而丈夫是前途明朗的大理寺少卿——全長安再難尋出一位有她這般“殊榮”的貴女了,可惜,即便身邊權勢如雲,她依舊隻是一個會因為“三年生不出孩子”而備受奚落的女人。
父公丈夫的榮耀,對她來說不過是幾點連燭火都比不上的“日輝”罷了。
“就賭……”永平遙遙望向衣香鬓影中清瘦挺直的背影,輕輕彎眸道,“賭她的野心。”
“從未湮沒。”
又或者,本就在日複一日的蓬長。
女席中,溫窈若有所覺般回頭,在人影綽綽中捕捉到琉錦的身形。
“姑娘,”琉錦垂首,悄然無息地靠近女人,低聲道,“溫丞相已前來赴宴,未見山娘子。”
*
昏暗的靜室内,泠泠的筝音如溪山流水輕淌,仿佛隔絕了一切喧嘩。
雲杉屏外跪坐着一女子,青衣迤地,鵝頸微俯,素手撥弦。
屏風内,被窗紙遮住光景的窗榻下,模糊可見一道人影,不拘節禮地橫躺其上。
一曲畢,女子沉了口氣,指節覆住餘音微振的琴弦,輕聲開口喚道:“薄公子?”
沉寂的屋中,無人應答。
女子試探着從筝台前離開,小心行至雲屏邊,借着屋室門縫的透光看向窗榻上的人。
男人半身不遂地倚着塌枕,兩眼翻白,口吐白沫,身體卻像枯木橫亘着一動不動。
女子被驚得後跌在地,眼睜睜看着一條紅紋綠蛇從男人身下遊爬出來。
“啊——!!”
女人尖銳的叫聲穿破靜室的屋瓦,粉飾的祥和登時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