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十四歲開始接客,如今已十八了。
然而她在春怡樓的待遇始終一般,雖叫牡丹,相貌卻是小家碧玉,在美貌如雲的姑娘裡,她也不是最讨客人喜歡的。
人人都愛捧高踩低,柳瓷之前她甚至沒有知心朋友。
其實淪落青樓的姑娘,哪一個都不是身世好的,可牡丹瞧着實在單純,在柳瓷未展露任何技能、明面上沒有半分利用之處時也對她笑語相向。
因此隻要柳瓷有了新主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哪怕老鸨對此頗有微詞,也架不住柳瓷明裡暗裡的偏心。
兩人漸漸形影不離、最為要好。柳瓷從一開始就想離開春怡樓,牡丹是知道的。
她與老鸨達成協議——樓裡的姑娘們但凡因着她的巧謀得到了客人的打賞,其中賞錢分她二成。
而她要走,要麼有人花大價錢贖她,要麼她能一次性拿出五十兩。
她到春怡樓兩月,加上客人的打賞,不過攢了三兩而已。
柳瓷急需錢,除了彈琴和分成,她出不了春怡樓就沒有其他賺錢路子。期間她倒是抱着試試的态度寫過兩張字隐名托人拿去書坊賣,顯然杯水車薪。
就在這時,牡丹“貼心”地告訴她薄岑是個隻聽曲兒的冤大頭。
她毫無防備地信了。
薄岑點名要帶青荷出樓,本不合規矩,奈何給的銀兩多。青荷死也不去,其他姑娘也無動于衷……或者說是,退避三舍。
唯有柳瓷傻子似的上趕着去。薄岑人就在那,老鸨除了讓她跟人走,還能說什麼?
也就是薄岑将她帶回去後忽有要事纏身,直到次日将近午時才回去,在她彈完一首曲子後,薄岑就死了。
如果他那天沒有被别的事打斷,如果他沒有死,柳瓷要面對的,恐怕不止簡單的大理寺牢房七日遊。
她忘了,她不在現代。如今她身處的朝代,是一個随時随地會吃人的地方。
牡丹還在抽噎,像是猛然意識到周遭毫無征兆地沉寂,擡起眼時對上柳瓷黑沉的、沒有情緒的眸子。
……她察覺了?
不等牡丹分辨,柳瓷已轉過視線,對着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老鸨道:“曹媽媽,對不……抱歉。”
曹夢麗眼神在髒兮兮的柳瓷和花蝴蝶般的牡丹身上逡巡一圈,冷哼了一聲,“上馬車吧。”
竟然還有馬車坐。柳瓷受寵若驚。
半刻鐘後,她抓着曹夢麗的胳膊狠狠幹嘔了兩聲,惹來牡丹驚愕的視線和曹媽媽嫌棄的臉色。
古代這車……嘔……
在現代社會從未暈過車的柳瓷在心裡宣布,她現在暈車了。
*
整整一個時辰。
溫長風穩如泰山地坐在書案前落筆寫着什麼,他寫了一個時辰,溫窈便在案前站了一個時辰。
琉錦和琉銀被攔在書房外,屋中隻有父女二人。
溫窈的眉眼神态和他無甚相像,唯一談得上像的,約莫是兩人如出一轍的漠然神情。
興許是父親的架子擺夠了,溫長風終于放下筆,掀了掀眼皮,“你如今是成了婚的人,動不動回娘家,讓姻家的人怎麼想?”
溫窈淡淡道:“女兒成婚三載,除去該回門的日子,唯有今日破例而已。”
“唯有今日破例,”溫長風緩慢地重述她的話,男人有些渾濁的眼珠自下而上移動,皮笑肉不笑道,“有些事,有第一回便會有第二回。”
“有第二回就會有第三回。”他甚至不給溫窈再開口的機會,冷淡道,“跪着吧,什麼時候跪清醒了,什麼時候再去見你母親。”
命令下了,他無所謂溫窈的反應,收了案上的紙折,離開書房。
踏出書房的門檻前,中年男人停步,緊接着他不聞起伏的聲音沒有避諱地傳進屋内,是在吩咐何泉,“兩個時辰後叫她起來,期間不許膝下墊任何事物、不許送吃食茶水,之後随她做什麼。”
其語氣疏寡陰冷至極,仿佛跪在屋中的不是他的親生女兒,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随着何泉應承的聲音落下,書房的門合攏,斂去了如束光亮。
她不能坐、不能站,溫長風說跪着,就是跪着。
丞相府遍地是他的眼睛,如若溫窈有半分違背他的命令,沒有人會包庇她,包括看起來對她十分和善的何泉。
溫長風時刻分明地隻讓她跪兩個時辰,不是因為憐惜,亦不是因為分寸。
而是兩個時辰後,是祝清衡正常下值的時間。
空寂的書房裡,靜得連溫窈的呼吸也能聽得清晰。
她早已習慣了,既做了回丞相府的決定,就相當于做好了承擔溫長風懲戒的準備。
在她預料之外的,是溫長風竟會為了顔面有意把握時辰。
再想來,這又的确是溫長風的作風。
可笑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