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生生的一條命就這麼沒了,薛寶钗一時無言,和賈元春告别後她慢慢地往回走,漫長的宮道好像一直走不到頭。
如果早知道宋清漣會死,當日她哭着祈求的時候,自己會為她出頭嗎?
薛寶钗心底問自己,半晌垂下眼,不會的,哪怕是知道,她也不會的。
因為她知道,如果她出頭了,很可能死的就是她了。
我隻能對不起了。
遠遠望着南六所的朱紅高牆,飛檐疊瓦,薛寶钗神色淡淡。
總是要先保全自己的。
……
六公主的小院燈火通明,安靜又威嚴。
跟着宮女穿過遊廊,走進書房的時候,端嘉公主一身華服,正坐在案前愣神。
“臣女拜見公主殿下。”薛寶钗妥帖地行了禮,端嘉公主就這麼神色冷淡地看着她,半晌不叫人起來。
“六姐姐!”蕭娉月一下急了,哀求地看着她。
“哎,”端嘉公主歎了口氣,“淺碧,帶九妹妹去内院喝茶。至于薛侍讀,起來吧。”
蕭娉月一步一回頭地走了,薛寶钗起身不發一言,安靜地等着端嘉公主問話。
“你本來應該是我的侍讀的,”端嘉公主神色冷淡,“沒想到最後選了九妹妹,也好,跟着她也比一不小心跟着我去和親的好。”
這話聽起來有些像賭氣,薛寶钗心底笑笑,平靜地看着她,“公主真覺得自己會去和親?”
端嘉公主:“…………”
“大膽!公主的事情也是你可以妄議的!”一旁的女使立刻呵斥出聲,薛寶钗從善如流地跪下請罪,這次,她是被端嘉公主親自扶起來的。
“可惜了,”端嘉公主神色遺憾地看着她,“你是應該跟着我的。說吧,你托九妹妹帶着來見我,要做什麼?”
薛寶钗取出那本記載着西戎風土人情的冊子遞上去,“請公主過目。”
書冊翻動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内格外明顯,端嘉公主看得很認真,一直到看完了所有,才擡頭看向薛寶钗,“你說我不會去和親,那這本冊子該去它該去的地方,才有用處。”
“臣女不知道何處是它該去的地方,”薛寶钗低垂着眼,“東西既給了公主,去處自然由公主來定。”
想不到她竟是錯過了這般人物,端嘉公主歎息一聲,看着薛寶钗端莊的面容,低垂的眼睛,呢喃出聲,“當真是守拙之人,内雖昭昭,外如愚頑。”
“公主謬贊。”薛寶钗回禮。
“和親一事父皇到底沒有明說,”端嘉公主揮退了侍女,審視地看向薛寶钗,“薛侍讀不妨說說,本宮要如何才能讓這事情變成闆上釘釘的呢?”
“以公主的身份,說難倒也不難,”薛寶钗平靜地回答,光從語氣面容來看,完全看不出她正在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萬壽節就在月底,眼下外頭書生們已經吵翻天了,聽說有些戲班子還新編了戲。”
在端嘉公主漸漸瞪大的眼眸裡,薛寶钗語調平和,“其中有一句唱詞——來生最是做皇帝,嫁公主,穩天下,格外的辛辣。”
“隻要公主願意讓他們出現在萬壽節上,想來唱詞一響,公主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至于那引起民意沸揚,做出這般大逆不道之事的戲班子,自然隻能沒命了。
薛寶钗這麼答了,但她不覺得端嘉公主會這麼做,或者說,正是因為她知道端嘉公主不會這麼做,她才這麼答。
“至于其他的法子,就不是臣女一屆女流能夠提出來的了。”薛寶钗隻是說。
“照你的法子一來,父皇可就真是顔面掃地,遺臭青史了……”端嘉公主沉默半響,感慨着歎息,“你說的也是,其他的法子,就是有,也不是生在後宮手無權力的女流能做出來的了。”
“薛侍讀,”她突然笑着開口,眼底閃着狹促的光,“這幾日有許多人為本宮排憂解難,隻有兩個人讓本宮記憶頗深,你便是其中之一。”
“嗯?”薛寶钗一愣,端嘉公主卻不再多說,鄭重地收下那本冊子,“東西本公主收下了,自然不會辜負薛侍讀的情——”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薛寶钗打斷了。
面前這個一直挂着端方笑臉的姑娘神色頭一次這麼認真,“禀公主殿下,這本《西戎風土錄》乃臣女、巡鹽禦史林大人之女林黛玉還有甯榮二府的幾位小姐們所做,并非臣女一人功勞。”
“你真是……”
端嘉公主愣神,好笑地打趣,“本宮要給潤筆費了,這其他的作者終于是出來了。若是要罰你,怕是這書就成你一人所寫了吧。”
薛寶钗不語。
“你放心吧,”端嘉公主笑開,淩厲的鳳目一時間柔和下來,“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本宮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