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你膽子真大。”林安推門而入時,林方矩中校正坐在桌前,桌上攤着幾份手寫的地圖筆記。他擡頭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坐吧。”
房間内陳設簡陋,船艙内的書桌上堆着參謀本部發來的文件,幾張地形測繪圖紙淩亂地鋪開,上面是用毛筆标注的漢字和鉛筆勾勒的地形線。空氣中彌漫着微微的紙張味和海風帶來的潮氣。
林方矩苦笑了一下,合上手中的筆記本,“你剛才那一番話,可又給我們增加了不少工作啊。”
林安臉上一僵,連忙道:“對不起,林長官……”
林方矩擺擺手,笑道:“可别這麼說,我可擔不起‘長官’這個稱呼。”他頓了頓,随口問道,“你是哪年生的?”
“民國七年。”林安答道。
林方矩點點頭,随即提筆在紙上寫下兩個字——“與挈”。他推過來,微笑道:“我比你大四歲,字與挈,以後你就叫我與挈好了。”
林安看了看紙上的字,輕輕點頭,“好,林大哥。”
林安點點頭。他又問,“我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二十八期的,在學校也學過地圖、測繪一類的東西。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學的什麼?是什麼地方人?”
“我是越南出生,祖籍福建。”林安答道,“一直在華文學校讀書,1937年考入清華大學,後來改稱西南聯大,學的是機械工程。”
她停頓了一下,語氣放緩:“去年,我父母舉家搬遷到重慶。但……在日軍轟炸中,不在了。”
房間内一陣沉默。
林方矩怔了一下,随即收起了笑意,正色道:“抱歉,我不知道……節哀。”
林安搖搖頭,低聲說,“沒事的。”
她又一笑,“咱們談談工作吧,這個地圖工作應該怎麼弄?我想到了仰光之後,可以請一些緬甸華僑做向導,與土人打交道和測繪也方便。”
林方矩點點頭,說,“你想的周到。”
“另外,咱們可以起早一個計劃的時期表,估測一下有哪些工作,各需要多久。”她抿了抿嘴,“要讓英國人同意測繪,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我想第一部分的工作還是從文書和核對上來,或者借重緬甸華僑。”
“嗯。”林方矩也跟着她的思路思考起來,“等回昆明之後,我跟軍政部和參謀本部要幾份地圖,不同比例尺的都做,翻譯成統一的英文之後好印刷下發。”
“回昆明……”林安一頓,“那也太久了,至少也是一個月之後的時期了。而且我們很快就到仰光,不如用現在的地圖,跟緬甸華僑多打交道,核查地圖,會節約一些時間。還有我們幾個翻譯,可以給你打下手,在到仰光之前先把手上的幾份地圖統一起來。”
倆人談着,确定了時間點和路線圖:到仰光之前,統一英文地圖。到仰光之後,核查事實。到昆明之後,統一翻譯和印刷。
定下這個計劃,倆人心情都是放松。
林方矩起身,給她倒了一杯茶,笑道:“瞧我,你進來這麼久,都沒給你倒杯水。”
林安笑着擺擺手:“不用,我不渴。”随即問道,“咱們什麼時候開始?”
她又有些遲疑:“另外,我之前準備的英文副本已經送了一份給波普漢上将,我們還得再抄一份,估計至少要三五天的工作量。”
林方矩愣了一下,沉吟道:“其實沒關系,地圖整理我一個人可以先做。你們可以先忙。”
林安想了想,說道:“但我們多少還是得學習一些地圖工作。不如這樣,我們每天來你這裡學習測繪知識,你順便指導我們翻譯和整理?”
林方矩思考了一下,點頭道:“也好。你們翻譯處的船艙大,我明天過去找你們一起工作,中午吃飯時再講解。”
林安笑道:“那太好了,林大哥!”
“沒有沒有,”林方矩擺擺手,“叫我與挈就行。”
轉回翻譯處,林安跟大家說了工作安排,張妙妙、郭興豪、查良铮在她走的時候都沒閑着,扔在抄寫,現在已經弄得手酸,連連苦笑。查良铮歎了一口氣,笑道,“好吧,咱們為國家鞠躬盡瘁!”
次日清晨,船艙内已然熱鬧起來。
翻譯組的成員們圍坐在一張大桌前,桌上擺滿了文件、筆墨、幾張堆疊的地圖,以及從軍政部、參謀本部帶來的原始資料。窗外的南太平洋碧波蕩漾,晨曦從小窗透入,灑在微微發黃的紙張上,映得每個人的臉上都透着一絲專注的光澤。
林方矩守時地出現在翻譯處,衣袖挽到手肘,帶來幾本自己的測繪筆記,以及一把精緻的測繪儀器。他看了一眼桌上混亂的資料,挑眉笑道:“你們昨晚忙到幾點?”
“快到半夜。”張妙妙一邊抖了抖手指,一邊長歎,“我們幾個快被地名折騰瘋了,昨天光是‘東瓜’和‘同古’到底怎麼翻譯,我們就翻來覆去對了五六遍。”
查良铮揉着眉心,低聲抱怨:“有的資料寫的是‘Toungoo’,有的是‘Tungku’,還有‘東溝’、‘同固’,我看幹脆叫‘頭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