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軍改建為第五集團軍，轄第六軍與第五軍，全軍進行了規模巨大的調整。全體第五軍參謀處的少尉皆因“出國作戰及訓練有力”統一晉升為中尉，一場陽光普照的大升官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降臨了。

林安低頭看着自己新換上的軍銜，手指輕輕摩挲着肩章的金屬邊緣，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她的心裡空落落的，甚至透着一絲淡淡的抗拒。

她想起了張妙妙，想起她在六十六軍的掙紮，在那些錯漏百出的地圖上，一筆一畫地補上中文。她的字迹，整齊而堅定，在軍部的長桌前，在昏黃的油燈下，甚至在戰壕裡，她都在努力。

她想起她四處奔走，請托，隻為了拿到哪怕一張完整的地圖。而她自己呢？她不過是每天跟着杜聿明參加會議，翻譯文件，傳達命令，然後就這樣理所當然地升了中尉。

張妙妙為了晉升，花了多少時間、多少努力，而她呢？她隻是在會議桌旁坐着，便被順理成章地提拔。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肩章，忽然覺得它格外沉重，甚至有些讓她窒息。她的拳頭悄悄攥緊。

她厭惡這一切。

她厭倦了會議桌上的争吵，厭倦了高層之間無休止的扯皮。他們讨論的是戰術，是計劃，可最終決定戰局的，是那些連地圖都沒有的士兵。

她厭倦了他們一再制訂的計劃——“中英共守毛淡棉”——卻又輕易放棄。她厭倦了雜牌軍要什麼缺什麼，厭倦了他們的窘迫、他們的無奈、他們的苦苦支撐。

而她最厭倦的，是她自己。

她明明知道這一切的不公，卻仍然享受着中央軍的一切便利。她的物資從未短缺，她的裝備是最新的，她的軍服是最合身的，她的食物比六十六軍的士兵們要豐富得多。

而張妙妙呢？她還在六十六軍的軍帳裡，對着那些錯誤百出的地圖，一筆一劃地标注中文，仍然在為最基本的東西奔走，請求，忍耐。

林安咬緊牙關，推開辦公室的門，徑直走向杜聿明的辦公室。

杜聿明正坐在辦公桌後，翻閱着電報。聽見腳步聲，他擡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揚：“怎麼？小林，升了中尉還不高興？”

他的語氣帶着點打趣。

林安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總不能直接對着自己的長官說——我受夠了高層之間的争權奪利，我受夠了這種不公平的軍隊，我受夠了自己身上的這身軍裝。

她最終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杜将軍，我想請您批準我調回參謀部，改由查良铮擔任您的随身翻譯。”

杜聿明的眉毛微微挑起，語氣仍舊輕松：“哦？為什麼？”

林安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我感到不安。”

杜聿明饒有興趣地放下手裡的電報，靠在椅背上：“怎麼不安？”

她咬了咬嘴唇，試圖尋找一個合适的措辭：“張妙妙在六十六軍那麼努力，才晉升中尉，而我……幾乎什麼都沒做，就升了。”

她擡起頭，眼神裡透着隐隐的自責：“我覺得……這不公平。”

她的聲音落下，房間裡一瞬間安靜下來。杜聿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打量了她幾秒，随後嘴角一揚，拿起電話，随意撥了個号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