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聿明沉吟了一下，緩緩點頭，顯然對她的分析能力感到認可。但他沒有就此停下，而是繼續問道：“那之後呢？你們怎麼配合地面部隊？”

“第一輪空襲結束後，我們迅速調整了地面推進計劃。”林安繼續說道，“我在空襲之後立刻報告毀傷情況，并且建議部隊立刻向被炸毀的炮兵陣地推進。新22師的55團利用煙霧彈掩護，趁着日軍混亂迅速前壓，占領了高地，并發現日軍在炮兵陣地後方仍然部署有一個機槍掩體。我們随即請求飛虎隊進行第二輪精确打擊，同時通知地面部隊調整進攻方向，避免進入敵方機槍火力覆蓋區。”

她說到這裡，語氣稍微頓了頓，目光閃了閃，像是在斟酌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

杜聿明察覺到了她的遲疑，語氣淡淡：“繼續。”

林安抿了抿唇，最終還是說道：“在這次戰鬥中，我深刻意識到空地協同戰術的核心不隻是讓飛機投彈，而是讓地面部隊和空襲無縫銜接，形成立體化作戰。”她的語速稍微加快了一些，像是終于有機會講出自己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以往我們依賴炮兵支援，但炮兵射擊需要時間計算彈道，也容易被敵軍反炮火偵測。而空軍的優勢在于它的速度和打擊力，但如果不能和地面作戰部隊形成協同，空襲的效能就會大打折扣。飛虎隊這次對新22師提供的支援，并不是單純的‘投彈’，而是根據戰場實時情況進行動态調整，最大化發揮空襲效果，同時減少地面部隊的損失。”

她看着杜聿明：“這才是真正的空地協同。”

作戰室裡氣氛微妙，林安剛剛講完八莫戰役的空襲經過，室内一片安靜，杜聿明側靠在沙發上，似乎在消化她的話。

廖耀湘忽然開口：“軍長，你不覺得這像什麼嗎？”

杜聿明微微擡眼，看向他，目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像步炮協同剛剛興起的時候。”廖耀湘指了指地圖上新22師的推進路線，“最開始，步兵和炮兵是分開的，炮兵按時間表射擊，打完之後步兵再推進。可實際戰鬥中，步兵一動，敵人就調整防線，炮兵支援跟不上，白白浪費炮彈，還會錯失戰機。後來，我們學會了步炮協同——炮兵不再是單獨作戰，而是随時調整火力支援，配合步兵推進，最大限度提高作戰效率。”

杜聿明微微點頭。

“而現在的空襲，跟當初步炮協同剛出現的時候遇到的問題是一樣的。”廖耀湘繼續說道，“我們過去的空軍支援，大多是事先規劃好的轟炸，軍部決定目标，飛行員按照計劃投彈，可一旦戰場情況變化，空襲就變得滞後，甚至可能投空，這和當初單獨開火的炮兵有什麼區别？”

林安聽到這裡，忍不住插話：“所以 FAC 其實相當于戰場上的‘空中炮兵指揮官’？”

廖耀湘贊許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對，FAC 的作用，正是讓空軍不再是單獨作戰，而是成為地面部隊戰鬥的一部分，随時調整火力，确保每一顆炸彈都能落在最合适的地方。”

林安的眼睛亮了亮。她一直以來都在從實際操作角度理解 FAC 的意義，但廖耀湘的這個比喻，讓她忽然明白了一個更深的層次——空地協同不是簡單地“叫飛機來投彈”，而是要像步炮協同那樣，真正将空軍整合進戰場的實時作戰鍊條裡，變成地面部隊的延伸，而不是一個獨立存在的戰術工具。

杜聿明緩緩開口：“可是步炮協同和空地協同還是有很大區别。炮兵在地面上，步兵可以随時和炮兵溝通、調整射擊，而空軍在空中，飛行員隻能通過無線電和 FAC 交流，延遲和誤差遠遠大于地面火力支援。空軍的彈藥也不像炮兵，可以随時補充，每一次出擊的窗口期都很短，如果指引錯誤，代價更大。”

“所以才需要 FAC。”廖耀湘點點頭，語氣認真，“步炮協同需要訓練，空地協同更需要訓練。像八莫戰役那樣的精準打擊，不隻是 FAC 個人的能力，而是整個部隊能不能和 FAC 形成默契。”他停頓了一下，看向杜聿明，“軍長，我們不能隻把 FAC 當成一個戰術崗位來看，而是要讓整個第五軍理解這個戰術體系。”

林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就像最早沒人理解步炮協同時，軍官們隻知道讓炮兵‘按計劃’轟炸，結果步兵死傷慘重。現在也是一樣，如果地面指揮官不知道如何利用 FAC，那麼再精準的空襲也無法最大化效果。”

杜聿明微微皺眉，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問題在于——第五軍的整體戰術素養是否能跟得上這種戰術變革？

“空地協同聽起來很先進。”他終于開口，語氣冷靜而務實，“但我們現在的部隊能接受這種模式嗎？”

廖耀湘沉思片刻，緩緩說道：“一開始肯定難，但不是不可能。隻要打幾次漂亮仗，所有人都會學。”

“但我們沒有那麼多 FAC。”杜聿明直截了當地說道。

“所以要培養。”廖耀湘一攤手，看了一眼林安，笑道，“你可不能指望林安一個人給整個第五軍做戰場引導。”

杜聿明目光一沉，落在林安身上，語氣意味深長：“你對 FAC 訓練有什麼想法？”

林安一怔，沒想到話題會突然抛到自己頭上。

她飛快地思考了一下，整理好語言，才回答道：“軍長，我認為 FAC 訓練不該隻是培養‘引導員’，而是要讓所有地面指揮官都明白 FAC 是如何運作的。換句話說，我們不僅要訓練 FAC，還要訓練地面指揮官如何‘使用’ FAC，否則 FAC 隻能發揮一半的作用。”

她停頓了一下，斟酌着繼續道：“這一點，我還在跟新22師的長官們磨合，他們不需要成為 FAC，但他們知道 FAC 是怎麼運作的，這樣在戰場上，他們才能更好地配合。”

杜聿明微微眯起眼睛，思索着她的話。

“我建議，除了培養專門的 FAC 之外，我們應該組織一部分團級軍官進行短期的空襲引導培訓，至少讓他們掌握基本的坐标測算和空軍聯絡流程。”林安語氣沉穩，“這樣一來，即便 FAC 不在場，指揮官也能與空軍溝通，提高戰場應變能力。”

“這倒是個辦法。”廖耀湘摸着下巴，語氣若有所思，“也許，我們可以選一些炮兵軍官、偵察兵來試點，看看他們能不能學會。”

杜聿明緩緩點頭，目光沉穩地掃過二人，心裡已經有了決斷。

這次會議的重點已經不再是林安是否能留在新22師，而是——空地協同戰術，是否要在整個第五軍推廣。

沉默片刻後，他終于開口：“……好，這件事我會和軍委會商量。”他的目光掃向林安，語氣帶着一絲考驗意味，“你既然學得快，就負責拟一份 FAC 訓練計劃，寫一份戰術總結，我要一份詳細的報告。”

林安立刻立正敬禮：“是，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