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依然亮着燈,燭火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映照着蔣鐵青的臉。他的手指緩緩地沿着桌沿敲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戴笠安靜地站在一旁,目光銳利而克制。他知道,委員長正在經曆一場前所未有的憤怒和羞辱。
作為國家的領導人,他無法逮捕一個策劃暗殺自己的史迪威,他甚至不能公開控訴,隻能通過外交途徑交涉,等待華盛頓的裁決。這不僅僅是個人的危機,而是整個國家的恥辱。
“雨農,你是如何發現此事的,從頭到尾告訴我,不要有一點遺漏。”委員長說。
戴笠垂下眼,緩緩說道:“幾天前,屬下曾去見過林安小姐,她即将随蔣夫人訪美,所以屬下按規程核查她的背景。她在談話中提及——她認為史迪威何止是不合作,而是恨國民政府。”
他擡眼看着蔣,語氣平穩地繼續道:“起初,屬下并未在意這句話,隻當是她在印緬期間與史迪威打過交道,留下了負面印象。但後來,屬下越想越覺不對,便讓人再度深入調查,結果……發現了這份通話記錄。”
蔣微微皺眉:“我聽說過這個林安。她不是給《時代》寫報道的嗎?如何與史迪威有所牽連?”
“她原是第五軍随軍翻譯,因頂撞史迪威被撤職,随後調往前線,才開始寫報道。”戴笠解釋,随即從公文包中取出一疊文件,“這是她的檔案。本拟向夫人報告她無可疑之處,故一并帶來。”
他抽出兩張紙,遞至蔣案前:“這是她與史迪威争執時的報告,分别由杜聿明副總司令與羅卓英總司令提交。”
蔣閉目沉思片刻,緩緩睜開雙眼,眸色深沉:“是她?”
他憶起此事。為此,史迪威甚至鬧過辭職,最終由華盛頓派魏德邁來擔任顧問,才算平息。
他翻閱起眼前的文件,視線落在幾行字上——
“英國人在一天之内就失去了緬甸。但你們從不批評他們。相反,你們一有機會就猛烈抨擊中國軍隊。為什麼?就因為英國人是白人,而我們不是嗎?”
“你們要求我們接受美軍軍官的指揮,可是,請告訴我——是誰在臘戍殲滅了五千日軍?是誰阻止了你的部隊被徹底包圍和殲滅?是誰讓你還能坐在這裡說話?”
蔣合上文件,指尖在桌面上輕輕叩擊。
這番言論,在當時看來,過于激烈,甚至過于張揚。在外交場合,一個翻譯竟敢當衆頂撞美軍将領——這在任何情況下,都是絕不被允許的。
彼時,他得知此事時,隻覺此人行事魯莽、不識輕重,便未深究。
可如今再讀這些話,心境已然不同。
“英國人在一天之内就失去了緬甸。但你們從不批評他們。”
——是的,史迪威從不批評英國人,哪怕英軍倉皇潰敗,丢掉整個緬甸,他也從不指責。可他對中國呢?他一直試圖羞辱中國軍隊,争奪指揮權,甚至策劃暗殺。
這哪裡隻是“對中國軍隊不滿”?這根本就是一種仇恨,一種刻骨的敵意!
“相反,你們一有機會就猛烈抨擊中國軍隊。為什麼?就因為英國人是白人,而我們不是嗎?”
——這句話,當時聽起來是魯莽的,可是現在,蔣卻覺得比任何政治辭令都更加尖銳和真實。
史迪威從未真正把中國當作平等的盟友。他的态度,從骨子裡就流露出一種白人的優越感,他想在中國戰場上推行美國模式,他認為中國軍隊無能,他想直接接管指揮權,把國軍變成美軍的附庸。
林安當時的發言,雖然在外交層面“不得體”,但她卻在第一時間洞穿了史迪威的真實心态。而且,她在那個會議上所做的,并不是簡單地表達憤怒——她是在維護中國軍隊的尊嚴,維護國家的尊嚴。
他忽然想起一語——“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她并非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官職而說這些話,她完全可以在會議上沉默,可以不去觸怒美軍,甚至可以用更“溫和”的方式表達意見。
可她沒有。
因為她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得罪人,也不在乎自己會不會被撤職。
她唯一在乎的,是中國在這個戰場上,是否仍然有尊嚴。
她比很多國民政府的官員、甚至比許多高級将領都更早、更敏銳地意識到問題的本質——中國不是一個真正被尊重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