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嘉陵江的夜風翻卷着黑暗,吹拂着沉沉的夜色。而在這片夜色之下,蔣的目光幽深如海,心中那股沉痛與恥辱,并沒有完全消散,但至少——他知道,在這個國家裡,依然有人願意為了它的尊嚴,而毫無畏懼地站出來。
那時候看起來的魯莽,現在成了勇敢。
她做了他當時不能做、不便做的事,她的憤怒和他此刻的憤怒是一樣的。
她不隻是忠誠,而是天生站在他的立場上,甚至在所有人都不敢說話的時候,她已經在做他想做的事。這種程度的忠誠和勇敢,在他身邊都不多見。
他緩緩放下手中的文件,“她現在是什麼職位?”
戴笠立刻答道:“她在前線因戰功被恢複上尉軍銜,前兩日杜聿明司令提拔她為前線空中指揮官少校連長。”
蔣的目光重新落在桌上的文件上,手指緩緩地沿着封皮劃過,沉思片刻,忽然淡淡地問道:“她的調職處分,是誰下的?”
戴笠答道:“當時是杜司令以‘影響中美關系’為由,将她從翻譯崗位撤下。後來史迪威見到前線空中指揮戰術有用,她也培訓了二十多個學員,就恢複了她的軍銜。”
蔣聞言,微微挑眉,目光閃過一絲冷意,語氣淡淡的:“哦?史迪威恢複的?”
戴笠點頭:“是,史迪威最終還是讓她回到了軍中。但當時她已轉至前線,不再擔任翻譯,而是作為空地聯絡官參與指揮。”
蔣輕輕冷笑了一聲,眼神鋒銳:“反複無常。”
他緩緩道:“她被撤職,是杜聿明的決定,可她的軍銜,卻是史迪威給她恢複的……那杜聿明,是不是該補個态度?”
戴笠聞言,微微一頓,随即低聲道:“杜司令前日已擢升她為少校。”
蔣思忖片刻,緩緩道:“少校已提,那就再進一級——升她為中校。”
戴笠這回着實愣了一下,擡眼看向蔣。他本以為委員長隻是想讓林安的軍銜名正言順,但沒想到竟直接跳了兩級。這在國軍體系裡,雖非絕無僅有,但也極其罕見,尤其是對一個并未統兵作戰的軍官而言。
他思索了一瞬,低聲提醒道:“委員長,這晉升速度……是否會引起其他人議論?”
蔣的目光沉靜如水,似乎早有定見,語調依舊不疾不徐:“現在,美方點名要見她,而她的軍銜,居然還是史迪威恢複的。”他微微一哼,冷淡地道,“難道要讓美國人以為,她的地位,是靠史迪威的賞識才得來的?”
戴笠聽得心頭微震,瞬間明白了委員長的深意。
蔣繼續道:“美國人既然看中了她,我們就要讓他們知道,她是中國軍隊自己認可的,不是靠一個被撤換的美國将軍來擡舉的。”
他頓了頓,目光深沉:“再說,她是個福星。若非她提及,史迪威的陰謀恐怕還要晚些發現,思之令人後怕。”
他緩緩道:“此事不必多議。”
他輕輕敲了敲桌面,淡然道:“拟嘉獎令。”
“林安中校,剛毅果敢,不畏強權,于戰場指揮空地協同,功勳卓著;于外交風波,直言衛國,捍軍尊嚴。是以嘉獎,以勵軍心。”
戴笠垂眸,沉聲道:“是。”
林安接到嘉獎令,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又讀了兩遍,隐約覺得與今日見諸報端的“史迪威回國述職,魏德邁接任中國戰區總參謀長”有關——難道,當日頂撞史迪威,還成了一件功勞了?
她的思緒回到了那一天。那個沉悶的會議室裡,史迪威的目光冰冷,空氣仿佛凝滞,每個人的表情都微妙地變了顔色。她知道自己的話刺耳,也知道自己不該說,可她還是說了——如果當時選擇沉默,她怕自己會活活憋死。
隻是随心任性的她,一時又有些感慨。她還是那個她,可世事卻忽然翻轉,對與錯、榮與辱,竟如此輕易地互換了位置。
昨日的魯莽,成了今日的勇敢;昨日的“破壞規矩”,成了今日的維護尊嚴。誰又能說得清。
受獎也好,受過也罷,她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