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被他瞪得一愣，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有些心虛。

她不是沒預料廖耀湘會反對，但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他向來風趣和善，極少用這種語氣斥人。更從來沒有訓斥過她。

廖耀湘盯着她，心裡像被什麼頂了一下，很煩亂。

她不知道她在玩火。她以為她是在替第五軍奔走，在替杜長官出氣，在為“正義”做事。可她越聰明，他就越擔心她會走得太快、踩得太深。

但他沒辦法把這些話全說出來。

他說話的時候，其實也在隐隐地想：她告訴我這些，是出于信任？還是在試探？是想讓我點頭？還是想讓我制止？

她一臉狡黠，但他忽然覺得，她其實并沒那麼有把握。

她是在等他評判。

她希望他說，“你做得對”。

但他不能這麼說。

“第一，”他豎起一根手指，“長官之間的事，你摻和進去，是非常危險的。”

“第二，”他又豎起一根手指，“魏德邁将軍之所以信任你，是因為你真、你誠。你若是在他面前耍心眼，就算現在蒙混過去，日後他還能信你嗎？”

“我沒有耍心眼呀。”林安小聲辯解，“我說的都是實話。”

廖耀湘擡手打斷她，“我知道你說的是你的心裡話，但是魏将軍知不知道呢？你是出于什麼目的說陳誠的壞話呢？我知道你心裡有第五軍，但是，對魏将軍來說，你是第五軍的人，和你是陳誠的人，有什麼區别呢？”

林安不吭聲了。

“既然魏将軍信你，你就要接住這份信。”他語氣緩了些。

他頓了頓，目光沉靜地落在她臉上。

“既然他說了要保密，就要保密。對我，對杜長官，也一樣。”

林安點頭，抿了抿嘴，嗯了一聲。

她心裡有些發沉，隐約覺得自己确實有些對不起魏德邁。那位将軍對她的信任與提拔，其實并不亞于廖耀湘或杜聿明。

“下不為例。”廖耀湘看了她一眼。

他收起手指頭，高深莫測地說，“我也好久沒跟杜司令聯絡了。也許這兩天找他叙叙舊。”

林安瞪大了眼睛。

廖耀湘盯着她，吓得林安連忙轉開視線，以為他還要接着教訓。

廖耀湘忽然笑了，原來是逗她的。

他說，“好好休息。你都發燒了，還惦記這些事。”

林安輕聲答：“這些事……真的很重要。”

她頓了一下，又認真補了一句：“尤其對杜長官，很重要。”

“我知道。”廖耀湘簡短地說了一句。

副官敲了敲門，說有一位美軍聯絡官來找林安。廖耀湘一愣，眉頭微挑，顯得有些意外。

進來的是一位穿着整齊、表情嚴肅的美軍軍官，自我介紹說叫費爾南多，是魏德邁将軍的聯絡官，奉命前來召林安返程加爾各答。魏将軍臨時任命她為随行翻譯，陪同他出訪昆明。

林安聽得一頭霧水，臉上滿是驚訝。

她記得魏德邁身邊已經有了美方的翻譯，人家是正經美國華僑，比她這個半吊子強的多了，怎麼輪得到她。

費爾南多攤攤手，說：“魏将軍說，他要的不是普通翻譯。他說你知道前線、懂戰術，又跟他一起參與過作戰計劃，你翻得，他放心。”

林安愣了片刻，正要說話，費爾南多又補了一句：“還有，魏将軍說，‘腿腳不便，不算什麼。軍人嘛，總要有點傷的。’”

他說完這話，才看清林安面色發紅，聲音發啞，不禁露出為難的神情：“不過……你現在這個樣子，恐怕……”

“我沒事。”林安聽到魏德邁既然特意囑咐了腿傷不是問題，就說明很急，既然很急，她當然不能拖延。

她點點頭，平靜地說：“我半小時後可以出發。”又看向廖耀湘：“請師長批準。”

廖耀湘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像是在确認她是真的撐得住，又像是在斟酌要不要再攔一攔。

片刻後，他歎了口氣：“你的組織關系都不在我這兒，我批準什麼？”

語氣裡帶着一點調侃，一點怅然。

林安笑了笑，沒再多說，隻點頭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