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官調度有序，士兵步伐幹淨利落。有一隊輕機槍手正在訓練快速卧倒與交替掩護，動作雖稱不上完美，但架勢已頗有戰鬥部隊的骨架。

走到參謀室，桌上的幾個沙盤做的很清楚漂亮。

魏德邁問了很多訓練細節，因是第五軍的地方，杜聿明沒有越俎代庖地回答。而是由邱清泉回答，他都能答得上來。

魏德邁微微點了點頭，很客氣地同大家告别了。

現在林安心裡已經不去想杜聿明能不能當上總司令了。她真的做到了像廖耀湘所要求的那樣，對魏德邁一樣的真、一樣的誠。

而魏德邁會如何使用她，又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就不是她能幹涉，也不是她應該幹涉的了。

魏德邁也在思考，對杜聿明，他是很滿意的。但是陳誠也許也不差，還要到了重慶再考慮。

至于林安，她一次又一次印證了他的看法——很有頭腦，也非常直率。

這正是他所需要的：一個有敢說話的人。

作為領導，越往上走，就越接近不了真實。可以說，每個人都在撒謊。也許不是故意撒謊，隻是假意遮掩，但是這就夠給領導造成麻煩了。

每次走到哪，都是幾十個中國的官員将領前呼後擁，看也看不出什麼東西。聽取彙報，全是困難、叫苦。至于戰果，一片狼籍。

做決定往往隻需要一瞬間，可是看清現實卻很難。

之後，魏德邁又會見了龍雲。對這位雲南地方軍閥，他的印象并不好。在美軍的資料中，此人至今仍擁兵十萬，所部鮮有抗日紀錄，反而曾與日軍有過軍火交易，其統治區亦以鴉片種植著稱。

林安在一旁補充：在雲南，駐軍調動往往要看龍雲的臉色，中央派誰來接管遠征軍，歸根結底也要看與龍雲關系如何。她舉了個例子：原本駐印軍司令預定是邱清泉，但因邱脾氣暴烈，史迪威也是個硬碰硬的性格，恐怕二人水火不容，才臨時換成了性格溫和的鄭洞國。派來雲南的将領，多半也要與龍雲能夠融洽才行。

魏德邁聽了笑起來，說鄭洞國脾氣好，他可是親身體會過的。

他随即也意識到，龍雲是繞不開的一道門檻。便問林安：杜聿明和龍雲關系如何？

林安答道，杜任昆明警備司令已有半年多，從未聽說二人有過沖突，反倒是打交道頻繁，關系算得上穩定。

魏德邁點了點頭。

這幾天，林安幾乎是被拴在魏德邁的褲腰帶上，導緻魏德邁的參謀長麥克魯頗有微詞。

午餐桌上，麥克魯終于忍不住了，低聲道：“Albert，為什麼你去哪兒都帶着那個女孩？”

魏德邁語氣平靜，略帶笑意：“她是我的翻譯，Robert。”

麥克魯撇了撇嘴，“拜托，我又不是傻子。”

魏德邁放下刀叉，語氣不急不緩地說：“好吧，既然你問，我就直說——因為她值得信任，而且她勇敢。說實話，我覺得她應該得到一枚勳章。”

他頓了頓，目光淡然卻笃定：“你知道她在瓜達爾卡納爾的那次行動吧？她所在的小隊——連指揮官在内——擊斃上千名日軍，最後隻活下來四個人，其中就有她。”

“我們能給她的，僅僅是一枚紫心勳章。僅僅因為她是外國人，盡管她是我們的盟友。”

麥克魯沉默了。

魏德邁繼續：“再說，她在華盛頓的戰争部表現你也知道——OPD的人對她的簡報評價極高。”

他語氣略為一頓，補上一句：“更難得的是，她對中國軍隊内部的情況了解得非常深入——而且願意坦誠地分享信息。許多中方軍官不說的、也不敢說的事，她都能如實告訴我們。”

說到這，他看了麥克魯一眼，淡淡道：

“現在你告訴我，Robert——我有什麼理由不信任她？”

“如果你堅持，我不會攔着。”麥克魯說。

他的語氣不快不慢，“但我必須提醒你——指揮部還不習慣看到她。“

魏德邁慢條斯理地切着牛排，語氣平靜：“我知道。但我還不至于為了迎合參謀們的眼光，去改變我的用人标準。”

他把一塊肉放進嘴裡，“吃完飯我有東西給你看。”

飯後，魏德邁回到臨時辦公室，從文件夾裡抽出一張舊電報遞給麥克魯。

Impressive. She understands not just military structure but its political consequences.

Reminds me of someone I once relied on greatly.

I see you in her. Recommend future leadership track consideration.

（令人印象深刻。她不僅了解軍事結構，還了解其政治後果。

讓我想起我曾經非常依賴的一個人。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建議考慮未來的領導軌道。）

——G.C. Marshall

麥克魯看着最後那個名字，沒有說話。

他把這張紙還給了魏德邁。

——如果這時馬歇爾将軍認可的事情。那麼我要做的是确保它發生。而不是問為什麼。

麥克魯思索了片刻，說，

“我建議安排一場彙報會。不隻是戰術彙報。她的履曆、她做過的事、她的判斷力——讓她自己站上來。

“把她帶在身邊，并不是leadership track的好辦法。

“你真的不擅長這個，Albert. ”麥克魯搖了搖頭，“像你這樣護着她，隻會毀了她。”

魏德邁微微一笑，“好主意，Robert。”

魏德邁感到一陣輕微的煩躁——時至今日他還需要靠馬歇爾的背書去取信于自己的參謀長。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那麼就由你來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