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妙妙聽得很認真。

林安說，“當然不是中國空軍，而是美國航空隊。這樣，我們FAC跟航空隊的配合就容易上手了，航空隊畢竟是标準訓練的。這樣我們訓練起來快、磨合起來短、也容易出成績。”

“是這個道理。”張妙妙連連點頭，“這個我絕對支持。你有把握？”

“沒什麼把握。”林安擡一下眉毛，“但是我會盡量。我現在在魏德邁将軍身邊，總歸有辦法看看有沒有機會。”

“嗯。”張妙妙點頭，“放在陸軍，真的危險。就算現在能不去六戰區，以後還要去别的戰區的。這樣胡亂使用，我們這個連很快也就全都犧牲報國了。”

她看着林安：

“我真希望你送的不是鑽石項鍊，而是把我們調到空軍的好消息。”

林安心中一陣酸澀，說，“就不能兩個都有？”

“那可太好了。”張妙妙挑眉。

她們又說起同學們，林安想起查良铮，就說，當年一起做翻譯的同學最好也能抓幾個來寫作組。她最近簡直提筆忘字，實在無法應付了。還好剛剛叫上了查良铮，總算把甩鍋的工作開了個頭。

張妙妙皺起眉頭，“你怎麼跟他說的？”

“我就直接說的啊。”林安說。

“我說蔣夫人叫我搞一個寫作組，我覺得他很合适，問他要不要來。他就說行。”

張妙妙頗不贊同地看着她。

“可是我聽說……他上周剛請假去考了宣傳部的國際宣傳處。”

“這個單位說是可以安排出國。如果考取，不知道還接不接你的茬了。”

林安愣了，猶豫着說：

“我看我這個單位比他那個好。”

張妙妙有些歎息。

她猶豫了一下，“按理說，你軍銜比我高，我不應該說什麼，但是我想給你提個意見。”

“你說。”林安連忙請她講。

“我這幾個月做‘長官’下來，發現帶人并沒有那麼容易。”她看了林安一眼。

“有時候，這個人可不可用，為什麼不可用，藏在他最近經曆的事情，甚至他的家庭裡。”

林安聽的很認真。

“你要用人，第一件事應該是好好摸摸底。比如問問他對自己未來的打算，問問他家裡人身體好不好。這都不是什麼難事，不是什麼秘密。”

林安覺得臉有些發紅，低聲道，“你說的對。”

“再比如，你一進來就問你想做的事情，沒問我家庭，沒問隊伍，所以不知道我母親去世，也不知道郭萍犧牲。”

“因此我說，你越來越像長官了。”張妙妙不留情面地說。

林安的臉漲的通紅，想要道歉，又覺得道歉來的太淺。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沒有惡意，隻是有些太自信，就像很多長官一樣，隻關心自己關心的事情。但是我這幾個月做下來，發現這樣是不行的。”

她歎了一口氣，“我們不是那麼大的長官，上面要伺候長官，下面還要伺候下屬。如果不把下屬放在心裡。說輕了耽誤事，說重了要損失多少生命，都不好說。”

林安想要嚴肅道謝，感謝她的指點。

張妙妙卻打斷了她，說，“我還沒說完。”

“你對下屬這樣，還不算什麼。我不知道你在杜長官、蔣夫人、或者魏德邁長官身邊怎麼樣。是不是一心繞着他們轉。”

林安苦笑了一下：

“你别說，在他們身邊，我倒是很狗腿，很會急領導之所急的。”

“那太好了。”

張妙妙點頭，她看着林安，沉默了許久。

林安察覺到她話沒說完，便沒有開口。

良久，張妙妙說，“對于長官，我想叫你小心，是有私心的。”

她把項鍊放到一邊。

“這個項鍊就不多說了。你從騰沖拉起隊伍開始，我們就跟飛虎隊一樣的補給，好多戰士、軍官，進了FAC之後才脫下草鞋、穿上皮鞋。很多人托了你的福才吃上牛肉罐頭。”

林安靜靜地聽着。

她察覺到這并不是道謝，也不是馬屁。

“現在，你又有可能把我們調到空軍。不單單是避免六戰區了。”

張妙妙看着她，“你不是一個人，你知道嗎？如果你跌下來，我們FAC，或者說全中國的FAC”——她被這個誇張的名頭自己把自己逗笑了一下——“都有被胡亂使用，分割消滅的危險。最好最好，也是爹不疼娘不愛了。”

“你太悲觀了。”林安忍不住說，“就算我不在了，杜長官不會不管的。”

張妙妙沒有反駁她，也沒有接話。

過了一會兒，張妙妙又說，“還有那個寫作組。如果你不帶了，查良铮到哪裡去找飯折呢？”

“他不像你，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家裡還有三個弟弟。雖然他父親是做生意的，但是壓力也很大。”

“所以如果你隻是對下屬自由任性也就罷了，如果對長官也自由任性，我們這些依賴你提拔上來的人，恐怕都不會好過。”

林安的手無意識地交疊在一起。

她面無表情，看向虛空。

她最近也許真的是飄了。

她在史迪威面前大放厥詞、最多隻是槍斃她一個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良久，林安忽然很嚴肅地說，“你還記得我們曾經讨論，将來戰後嫁給誰的問題嗎？”

張妙妙被她突如其來的腦回路弄得摸不着頭腦，“呃……記得。”

“那時候我們說，實在不行就我倆結婚。”林安還是嚴肅地看着她。

張妙妙一挑眉。

林安猛然歎了一口氣：

“我感覺——我已經跟你、跟查良铮結婚了。這‘家庭’的重擔，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肩膀上啊……”

張妙妙噗嗤一聲笑了。

林安也笑了。

倆人笑完，林安理了理頭發，很是感慨：

“你能對我說這些話——我真不知道要怎樣謝你才好！”

“那是我知道你能聽進去。”張妙妙看着她，臉上露出一點微笑。

林安想說什麼，但最終搖了搖頭，沒有再說。

她拍了拍手，站起來，“那麼請你幫忙叫一下老同學們聚一聚？”

“行。”張妙妙說，“今天晚上可以嗎？”

“沒問題。”林安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