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看着他,面色平靜,“你的意思是,第一戰區靠不住?”
熊向晖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統帥部能放心讓魏将軍來視察,自然是還有信心。但老實講,以我第八戰區的觀點……”
他搖了搖頭,沒有再往下說。
林安提起桌上的茶壺,給他把已經涼了的茶倒滿,說:“熊大哥,這裡沒有外人,咱們私下談談,但說無妨。再說,我也不是軍政系統裡的人,隻是個聯絡官。”
熊向晖聳了聳肩,“還要我怎麼說嘛?該說的可都說了。”
他又補了一句,“說起來,我是提前上的學,民國七年生的。這一聲大哥,恐怕不敢當了。”
“哎呀。”林安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比我還小一歲呢!”
熊向晖眨了眨眼,認真地點頭道:“是啊,叫我向晖就好了。”
林安為了拉近關系,自然是從善如流。她把茶往熊向晖那邊推了推,忽然歎了一口氣,“向晖,我也跟你說句實話。統帥部能同意魏将軍來,倒不全是認為第一戰區靠得住。”
她的手在桌上輕輕點了點,“第一軍是北伐時期成立的老部隊,又是抗戰以來幾乎未消耗過的生力軍,這才是統帥部的底氣和本錢呢。”
她皺起眉頭,“隻是,我對國軍紙面上的戰力,向來是要打個問号的。就算是百戰精銳的第七十一軍、第十八軍,我親眼見過,士兵無一不是面黃肌瘦。陝甘地區向來貧瘠,第一軍能‘養’到什麼程度,‘練’到什麼地步,恐怕還真不好說。但是,不論是委員長,還是魏總,我想他們心裡多半都把希望寄托在胡宗南長官身上多些,寄望于蔣鼎文長官的少些。”
林安說完,轉頭望向熊向晖,眼神帶了些誠懇的期待,她低聲問道:“向晖,你實話告訴我,第一軍的戰力,到底如何?你放心,今天的話,隻在你我之間,我絕不會外傳。”
這一下,倒把熊向晖逼到角落了。他畢竟是胡宗南的機要秘書,難道還能說第一軍不行?
熊向晖聽罷,臉上的神情幾度變換,最終化為一聲苦笑。他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畫着圈。最終,他還是擡起頭,迎着林安的目光,開口說道:“靜之,你說的沒錯。第一軍的裝備、給養、訓練,在國内絕對是頂尖的,相當不錯……”
他猶疑地道:“可是,畢竟承平日久啊。”
他頓了頓,“真正的戰鬥力,沒有刺刀見紅,都不好說。就說第一軍軍長張卓将軍吧,是軍校教育長出身,基層部隊的實際指揮經驗很有限。算算時間,現在第一軍應該剛剛趕到靈寶,可今天早晨,他還在電話裡請示胡長官,某個營該如何布置陣地才合适。”
熊向晖搖搖頭,嘴角泛起一抹無奈的苦笑,低聲道:“差不多情況就是這樣吧。”
林安皺着眉,思索着。
‘第八戰區(陝甘青)不想讓魏德邁去洛陽,可以理解,洛陽之失恐怕已成定局。可是第八戰區本身,究竟是實力不濟靠不住,還是僅僅是怕擔責任呢?目前看來,他們至少沒有收複洛陽的決心和信心。但僅憑這一點,似乎還不能斷定号稱‘天下第一軍’的部隊就是一支弱旅。’
她又看了熊向晖兩眼。他神色坦誠,不似作僞。
她也明白,即便兩人曾是同窗,在這種事上,他也不可能在第一次重逢時就将第一軍貶得一文不值。他透露的這些信息,已經超出了一個機要秘書的本分,算是仁至義盡了。
于是,她舒展開緊鎖的眉頭,笑道:“多謝你坦誠相告。其實,我個人也極不贊成魏總去洛陽冒險。他不是一個固執的人,隻要胡長官能親自出面,動之以理,曉之以情,我相信還是容易勸服的。”
聽到這話,熊向晖像是明顯地松了一口氣,整個人的姿态都放松了下來。“那就好,那就好。”
他把一杯涼茶一飲而盡,“我們之前聽說,史迪威參謀長和我們這邊鬧得很不愉快。所以大家總有些擔心,怕這些美國來的高級将官,個個都恃才傲物,難以打交道。”
林安擺了擺手,“哪裡話。魏總不是那樣的人。”
熊向晖點點頭,站起身來,“時間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擾了。明天一早胡長官還要親自來拜訪魏将軍,恐怕你又要早起。”
林安一看表,悚然一驚,苦笑道,“不打擾,不打擾。”她整了整軍裝,也站起來,“到了我整理簡報的時候了。”
“啊?”熊向晖一驚。擡起手表一看,淩晨三點。
他不禁皺起了眉,語氣裡半是欽佩半是感慨,“林上校,你這……”
“叫我靜之就好了嘛。”林安沖他擺了擺手,“倒是你,快回去休息吧。這兩天在西安,還要請你多多關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