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伽淵帶人來了,劉征紋甚至都沒看見有人出刀,就見周邈捂着脖子,僵直地倒在地上。
他再一轉頭,伽淵正慢條斯理地擦着刀上的血,仿佛他剛剛殺的不是一個人,隻是一頭無關緊要的牲畜。
接着,那個經常跟在伽淵身邊,高大魁梧、一臉兇相的男人說∶“老闆,要殺誰告訴我,不勞煩您動手。”
伽淵把擦淨的刀抛給那個男人,用下颌點點董乘肆,說∶“你去殺了他。”
然後伽淵轉身走到香案前,掏出匕首,刻下幾個丁零文。
劉征紋不認識丁零文,不知道伽淵刻的是什麼,他也不在乎,殺董乘肆才是他的目标。
就在護骨纥要動手時,劉征紋攔住他∶“等一下!我有問題要問他,讓我問、問完。”
他不知道護骨纥的名字,但很怕他,跟他面對面說話都打哆嗦。
護骨纥收回刀,不耐煩地揮揮手。
劉征紋咽下幾口,平複心情後轉過身,他不想在董乘肆面前露出怯懦。
“你想活,對嗎?”劉征紋看着董乘肆。
董乘肆本來喝得發暈,周邈的血濺到他臉上的那一刻,他又清醒過來,吓得癱倒在地上,酒色早就掏空了他的身體,若說對付劉征紋他尚有勝算,但對上這幾個異邦人,他隻有待宰得份。
“一個問題。”劉征紋豎起食指,“答對了,我就放過你。”
護骨纥雙手抱胸,輕輕歪了腦袋,看着他們二人。
董乘肆哆哆嗦嗦地,“什、什麼?”他想不明白劉征紋,這個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末流小官,為什麼要殺他。
“五年前。”劉征紋說,“你在東郊外莊子裡養的姑娘,有個叫甜兒的,記得嗎?”
董乘肆吓得頭腦混沌,一時根本想不起什麼姑娘。
“你剔掉了她雙手的肉,勒死了她,又把她棄屍荒野。”劉征紋深深吸口氣,“還記得嗎?”
董乘肆臉色煞白,他有些印象。
他殺過的人多了,殺過的姑娘也不少,但被他淩遲過雙手的,隻有這一個,他記得。
那是個很漂亮的年輕姑娘,可惜是個短命鬼。
董乘肆驚慌失措,遲疑道∶“怎、怎麼……”
“不必狡辯。”劉征紋擡起手,“我知道是你殺的,我隻有一個問題,甜兒不是她的本名,你還記得她本名叫什麼嗎?”
董乘肆半張着嘴,整個人呆愣住,這算什麼問題?
“不記得了,對吧?”劉征紋輕蔑一笑,“你連她的名字都不知,卻殘忍地殺了她,你死得不冤。”
劉征紋撿起地上的刀,一字一句道∶“你記住,她叫趙懷璧。”
這瞬間,董乘肆忽然想起什麼。
五年前那個内外無聲的靜谧夜晚,在他勒死那個姑娘前,她也曾說過,“你記住,我叫趙懷璧!”
那時的他是怎麼說的?他不記得了,或許是輕蔑,或許是嘲諷,總之他最後還是殺了她。
天理恢恢,因果循環,如今這個問題竟又聞到他自己頭上。
在董乘肆的模糊記憶裡,他似乎窺見了那張慘白剛毅的臉。
他記起來了,她叫趙懷璧。
她原本不必死得那麼慘,他把她十指的肉都剔盡了,隻剩一副白骨,她還是什麼都不肯說。
嘴那麼硬,她隻能死。
劉征紋舉刀刺來時,董乘肆才猝然翻身朝前爬。
這一刀刺空了。
護骨纥鄙夷地看劉征紋一眼,擡手就要扭斷董乘肆的脖子。
劉征紋大叫道∶“讓我來!”
護骨纥回頭,隻見伽淵輕輕颔首,他隻得壓住董乘肆,這次董乘肆再無逃跑的機會。
劉征紋的刀毫不留情地紮進董乘肆的後頸。
血濺到護骨纥手上,他嫌惡地“啧”一聲,用董乘肆背後的布料把手抹幹淨。
劉征紋看着蛆蟲一樣緩緩抽動的人,掙了幾下就沒了動靜。那一刻,複仇的快感在他胸腔裡流竄,瞬間沖暈他的大腦。
他想了這麼多年,終于得以手刃仇敵。
但這還不夠,他最終的目的是俱穎化。
劉征紋爬到伽淵面前,在手觸碰到伽淵的褲腳前,伽淵擡高腿,繞開他站了起來。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說∶“南衙十六衛已經出動,外面都是抓你的人,隻要你敢露面,就沒命見到俱穎化。”
猶如涼水兜頭澆下。
劉征紋的滿腔悲憤瞬間冷卻下來,他癱坐在地上,木着臉僵硬道∶“會有辦法的……肯定會有辦法的,俱穎化這種人不死,天理難容……”
“他早晚會死。”伽淵說,“可惜你沒機會看到。”
劉征紋讷讷地擡頭,還不理解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就見伽淵半蹲下來,直勾勾地盯着他,問∶“見俱穎化前,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嗎?”
劉征紋瞳孔緊縮一下,匆匆低下頭。
燭台燈火搖曳,伽淵蹲下的地方投落一塊變形的巨大陰影,劉征紋被籠罩在這陰影裡,隻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隻可怕的怪物。
伽淵的眼睛勾住他,露出鋒利慘白的齒,“峒人。”他一字一頓道,“隻有俱穎化知道峒人,他死了,我去問誰?”
峒人。
闵碧詩聽見這個詞臉色微變,捏緊手裡的麻繩。
忽然,紗簾後一個修長尖銳的東西引起他的注意,明晃晃地反着光。
他走過去拿起一看,是一根固定頭冠的發簪,身長無墜物,如同長針,是男子款式,金屬質地,堅硬鋒利。
闵碧詩将那根簪攥在手裡,輕貼在牆上。
劉征紋看着伽淵那滲人的牙尖,覺得那利齒随時會咬在自己脖子上。他打了個寒噤,轉過身去沒說話。
伽淵直起身,“你我本來約定好,我助你報仇,你助我尋得峒人。但如今你背棄了約定,你說,該如何?”
劉征紋轉過頭,不甘道∶“可俱穎化沒死。”
“我沒說不幫你殺俱穎化,隻是他現在不能死。”
“那懷璧就白死了?”劉征紋眼裡含淚,神色悲怆,“我的、我的懷璧,我今生活着隻有一個目的,就是為她報仇,否則我早就随她而去了!”
伽淵似笑非笑地,輕飄飄道∶“那你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