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嬷嬷微擡的餘光一瞥,恰巧撞見儀妃手中被絞成一團的鲛紗帕子,心中一歎,壓低了聲道:“昨兒個夜裡,聖上不過叫她伺候了一回。”
“光這一回,還是為着娘娘您的臉面。”
聽見這話的一瞬間,儀妃長長舒了口氣,複又輕抿起一抹笑意。
見狀,崔嬷嬷小步上前,擡手扶了儀妃,一邊朝内室走去,一邊将蘊玉的話原樣複述給儀妃。
說罷,崔嬷嬷終究沒忍住:“娘娘,非是老奴多話...”
儀妃微微偏頭,崔嬷嬷繼續道:“您既尋了蘊玉來,不就是要叫她得寵生子麼?何苦又這般在意。”
儀妃從崔嬷嬷手中抽回素掌,轉而捏了帕子至身前,額前的珍珠微微晃蕩:“嬷嬷此話差矣。”
她忽然頓住腳步,正色道:“本宮是要她生子不假,可她想得寵,卻是萬萬不能的。”
聞言,崔嬷嬷皺眉:“那您還為何?”
“為何讓胡熊二人教她房中術?”不待崔嬷嬷說完,儀妃早就猜到她要問什麼。
崔嬷嬷應了聲是,服侍着儀妃至妝台前坐下。
儀妃伸手将那支蝴蝶穿花的纏絲步搖取下,才嗤笑一聲:“嬷嬷,你以為,聖上是什麼人?”
崔嬷嬷敏銳地察覺出儀妃話中不同尋常的意味。
“聖上克己複禮,雄才大略,乃百年難得一遇的明君。”
銅鏡裡映出儀妃鬓邊赤金紅寶石簪的冷光。
“嬷嬷可曾瞧見過山巅之上,終年不化的積雪?”
她擰下珍珠耳檔,在耳垂上留下細小紅痕:“聖上便如同那積雪一般,當初,他随先帝征戰時,有一場仗,他曾身中數箭,鮮血浸透他半邊錦衣。”
她眼中閃過幾絲濃烈的癡迷之色。
“可他面上偏就看不出一絲端倪,親手拔了箭矢,将敵軍将領的首級斬于馬下。”
“甚至得勝以後,他還帶着那道傷,用朱筆批完八百裡加急的折子,才回了府中治傷。”
“他那樣的人,就連在床榻之上,也從不曾逾矩過。”
“每每行雲雨之事,皆有定數。”
“嬷嬷,你說,聖上這樣的人,對那起子浪蕩的女人,能瞧得上眼麼?”
神佛之姿,又怎會耽于欲念?
她拔下最後一根簪子,滿頭烏發瀑布般垂墜下來,整齊披散在身後。
“我讓胡熊二人教了她最上乘的房中術,便是笃定聖上絕不喜這樣的人。”
“美豔,浪蕩,嬌弱,這與民間的青樓妓子何異?”
儀妃指尖描了描眼尾的胭脂,眯了眯眼。
“至于孩子,往後我身子不便時,便交由她伺候着,日子長了,總歸會有的。”
“便是她不中用,再尋幾個就是。”
崔嬷嬷瞧着儀妃婀娜走向床榻的背影,忽然間便頓悟了。
先前儀妃所做,不過是叫蘊玉在聖上面前沒了臉皮。
一個幹幹淨淨的處子之身,卻會那般多風月場上的事兒...
隻是她心中隐隐覺得,蘊玉此女,并不若娘娘想的那般好拿捏。
翌日一早,蘊玉将将起身,便見藏珠端着銅盆快步走了進來,一邊将帕子浸入水中,一邊道:“主子,碧瀾姑娘方才來說過了,叫咱們早些去鳳儀殿,不必候着儀妃娘娘了。”
蘊玉接過擰好的帕子淨了臉,輕輕嗯了一聲。
“鳳儀殿那頭,我自去就是,你趁着機會,替我将昨兒個說的那事兒辦了。”
她黝黑的眸中閃過一絲暗光。
昭月宮的人時時盯着她們二人,眼下便是最好的機會。
任誰也不會想到,藏珠竟未曾跟她一道去鳳儀殿。
聞言,藏珠乖巧點了點頭:“那...鳳儀殿那塊兒,您一個人行麼?”
“放心便是。”蘊玉勾了勾唇角,伸手揉了揉藏珠發頂。
一番梳洗,蘊玉今日梳了個尋常的飛仙髻,配以幾朵珍珠小花加上兩根素銀簪子,連衣裳也選了件素雅的水藍色,瞧着無害極了。
二人一同出了昭月宮的門,至禦花園前便分頭行動。
蘊玉獨自一人往鳳儀殿去。
鳳儀殿位于整個後宮的最中心,與乾盛殿遙遙相望。
眼下時辰已是不早,鳳儀殿的朱漆金釘在陽關下微微閃爍,門前的青銅獬豸口銜拳頭大的明珠,正怒目鎮守殿門。
門外,鳳儀殿的管事姑姑正雙手交握于腹前,恭敬立于殿前,端的是不卑不亢。
見狀,蘊玉上前幾步,正要開口,卻發現原是老熟人。
“徐嬷嬷!”蘊玉一雙眸子滿是驚喜,活像小動物瞧見了什麼寶貝。
徐嬷嬷瞧着她亮晶晶的雙眼微微一笑:“小主頭一回來,許是不知道規矩,老奴特意出來迎一迎。”
雖不知為何乾盛殿的徐嬷嬷竟成了鳳儀殿的管事姑姑,總歸算是個熟人。
她眨眼一笑,規矩朝徐嬷嬷謝過。
徐嬷嬷見了她,心裡軟下幾分,柔聲道:“小主随我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