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逸緩緩道:"世人常以金玉滿堂為榮,可金玉雖華貴,卻未必能得悠然自在之樂。我幼時便曾在京城見過不少風華絕代之地,也曾聽聞不少傳奇掌故,那些地方縱然奢華無比,然則少了幾分生氣,反倒顯得刻闆拘謹。哪像這春風樓,雖立足于江湖之地,卻能将人情世故拿捏得恰到好處,賓客往來之間,皆能感受到這份自在與從容。"
掌櫃眼神微微一凝,旋即笑道:"雲公子竟将這小小酒樓比作京城名勝,實在折煞小店了。"
雲逸擺了擺手,目光幽然,似是不經意地道:"掌櫃不必謙虛,京城之地雖繁華,然則人情冷暖卻遠不及此間。外表雖極盡富貴,可其中之人卻未必能得幾分真意。再如我那故人,出身高門,錦衣玉食,可終日拘于規矩之中,便是連一碗這般尋常的馄饨,也難得品上一口,更莫說在這晨光熹微之時,能同友人對坐,閑談風月。"
掌櫃眸色微動,低低一笑。
雲逸輕笑:"京中貴胄子弟皆忙于功名之事,倒也難得有幾人能抽出時間閑談。"
說到這裡,他似是輕歎了一聲,目光微微低垂,語氣中帶着懷念之意。
掌櫃盯着他,眸光深邃。
雲逸輕輕颔首,語氣若有所思:"那人素來不喜張揚,性情沉穩,待人極有分寸,凡事不顯山不露水,然則無論詩書才學,抑或弓馬兵策,皆是一等一的出色。也正因此,他自幼便深得京中衆人推崇,旁人提及,無不稱道。"
掌櫃目光一沉,隐隐似有揣測,語氣卻仍舊不露痕迹:"公子所言,若我沒記錯,京中能得如此贊譽者,屈指可數。莫非公子與王……"
雲逸忽而一笑,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漫不經心地道:"掌櫃何必多猜?我不過是偶然憶起舊時光景,随口一說罷了。此事于旁人而言,不過是些許陳年舊事,于我而言,也不過是浮生一夢罷了。"
他擡眸看了掌櫃一眼,眸中似笑非笑,帶着幾分戲谑,又似隐藏着一抹淡淡的試探。
掌櫃聞言,眼神微微一頓,旋即微笑道:"雲公子這話,倒是讓我更覺好奇了。世間之事,有些看似虛幻,卻未必真是浮生一夢。譬如這春風樓,昔年初立時,不過是京中某位大人物無心提及,才讓小店在這江湖之地立足……有些事情,雖是舊事,但未必無人記得。"
雲逸聞言,低低一笑,目光意味深長地看着掌櫃,輕聲道:"掌櫃這番話,倒讓我有些佩服了。看樣子,春風樓确實并非尋常去處,掌櫃亦并非尋常之人。"
掌櫃笑而不語,氣氛在這一刻微微凝滞,似是兩人皆在暗中試探,又似彼此皆已有了某種默契。
雲逸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似不經意地道:"說來倒也奇妙,這幾日路過此地,遠遠便見春風樓燈火通明,心中便想,世間酒樓千百,但凡能興旺數十載不衰者,背後定然别有文章。"
掌櫃微微一笑,依舊含蓄地道:"公子謬贊了,小店不過是因地制宜,仰仗諸位江湖豪客厚愛,才得以在這青石鎮立足至今。"
雲逸眸光微動,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似是無意地歎道:"那公子祖上便出自這青石鎮。我也未曾細究,如今誤打誤撞來到此地,倒覺幾分有趣。"
掌櫃眼中隐隐浮現一絲探究。
雲逸漫不經心地道:"王公子确非尋常人家,他名諱‘寺璁’,祖上本是寒門,後來因戰功卓著,方才封爵,幾代耕讀傳家,才有了今日的家業。聽他說起,他家祖上本是青石鎮人,後來才入京。我本未曾放在心上,畢竟故人之間,談及身世不過尋常之事,誰曾想今日卻誤打誤撞踏足此地……"
他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似是随意地感慨道:"也不知王公子若知曉此事,會作何感想。畢竟,他自幼便在京中長大,怕是對這青石鎮的舊事,所知也不多吧。"
掌櫃神色微微一滞。
雲逸眸光微動,嘴角含笑。
掌櫃笑着道:"公子既然與王公子相交莫逆,想來也是出身不凡。"
雲逸輕輕搖頭,神色間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歎息:"如今身在此地,倒讓我對這青石鎮多了幾分興趣,若有機會,或許該替王公子打探一番,看看是否能尋得他家祖上的舊居遺迹,也好待他日與他閑談時,多添一分趣味。"
掌櫃聞言,眼底的探究更濃,他盯着雲逸,似在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端倪,然而雲逸神色自若,嘴角的笑意始終帶着幾分漫不經心,讓人難以琢磨他話中究竟有幾分真意,幾分試探。
掌櫃笑道:"若王公子知曉此事,怕是也會覺得有趣。公子來的不巧,不知道王公子前些日子确曾來青石鎮探訪遊玩一番,大辦花會,好不熱鬧。真是不巧……哈哈……"
雲逸聞言,十分驚訝:"這世間竟有這樣的事!"
掌櫃搖頭笑:“可惜可惜。”
雲逸不等他多說,“倒真是錯過了……罷了……哪天遇見再問他。”
雲逸說罷目光緩緩掃過窗外,已然大亮,街上行人漸多,青石鎮的煙火氣愈發濃郁。他微微一笑,神色間透着幾分随性與灑脫,語氣悠然道:
"這青石鎮雖不大,卻也别有一番韻味。昨日得享春風樓佳肴,今晨又得掌櫃相待,着實是意外之喜……"
他頓了頓,長身而起,整了整衣襟,目光微微一擡,似是不經意地說道:
"今日也該收拾行囊,繼續上路了。"
掌櫃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光芒,原本帶笑的神色略微一滞,但旋即又恢複如常,依舊笑容可掬地道:
"哎呀,公子何必如此匆忙?青石鎮雖不及京城繁華,卻也别有風光,何不多留幾日,好好遊覽一番?"
雲逸輕輕一笑,眼底波瀾不驚,語氣依舊不緊不慢:"掌櫃美意,我自是心領。隻是旅途在外,行止随心,既無拘束,亦無羁絆,随性而至,随意而行,正是遊曆的趣味所在。此番偶然停駐,已是難得,若再耽擱,隻怕誤了後續行程。"
蕭無雙站在一旁,聽他這番話,心頭不禁微微一緊——那滿桌珍馐佳肴還未結賬。"公子豁達灑脫,倒是羨煞旁人。不過……"他頓了頓,笑容未改,眼神卻透着幾分意味深長,"公子昨日于我春風樓雅宴一席,佳肴美酒,珍馐百味,小店雖不敢自诩天下第一,但這等規格的盛宴,着實費了不少功夫。公子今日即要離去,那昨夜之事……"
蕭無雙聞言,心頭暗叫不好,果然,賬還是要算的!他忍不住微微側眸看向雲逸,心中焦急——雲逸昨夜一口說“有安排”,可如今看來,他究竟如何應對?
雲逸仍是一派閑适:"掌櫃此言,倒是提醒了我,昨日一席,确是難得的盛宴。山珍海味,瓊漿玉液,風味之妙,令人回味無窮,若非親口品嘗,實難想象春風樓廚藝竟如此了得。"
"雲公子果然識貨,敝店的廚子可是從京城請來的名廚,一衆菜品更是花費多年苦心鑽研。"
雲逸輕輕點頭,頗有幾分贊賞地歎道:"難得一見的手藝。如此佳肴,尋常之地哪裡能吃得到?想來,這樣的美味,京中王公子若得知,定然也會心生向往吧。"
掌櫃聞言,神色微微變了變。"小店不敢與京中大宅門相比……公子遠道而來,小店自當以禮相待,但這賬目……"
雲逸聞言,微微一笑,語氣依舊輕松:"掌櫃放心,賬自然不會賴。隻是……"
掌櫃心頭微微一震,似是從他這句話中聽出了别樣的意味,臉上的笑意不禁僵了一瞬。
"掌櫃不必憂心,這等瑣事,掌櫃但去尋張度牧張大人即可。"
這張度牧就是那日王家花會作《絕芳》一詩者,也是常帶着一衆同僚光顧幽夢茶館玩樂的那位年長官員。雲逸在他和無雙所買花會詩冊上看到這人和他生平履曆,至于王寺璁,雲逸早就聽說過。
掌櫃聽到"張度牧"三字,眼中光芒一閃,臉上的笑意頓時更盛了幾分,心頭更是微微松了口氣。他原本還擔心雲逸是存心拖延,想要賴賬,如今聽雲逸提及張度牧,他心中的疑慮便消散了不少。
青石鎮雖不算大,但張度牧張大人卻是鎮上舉足輕重的人物,身居要職,素有聲望,不僅掌管地方事宜,還與不少達官貴人有所來往。若是雲逸與張大人相熟,那此事倒也不難解決。又想到雲逸不僅與張度牧相熟,言談間更是與京中王公子王寺璁有所往來,這等人物正要讨好。
想到這裡,掌櫃不禁哈哈一笑,語氣帶着幾分輕松:"哎呀,原來公子竟是張大人的貴客!"
雲逸擺擺手,神色依舊雲淡風輕:"些許俗務,去找張大人吧。"
掌櫃聞言,連連點頭,臉上的笑意更盛。
雲逸輕笑一聲,目光淡然:"還要趕路,時候不早了。"
掌櫃聞言,索性不再糾結賬目的事,而是順勢露出一副殷切之色,笑道:"公子既是張大人好友,且與王公子相識,小店又豈能失了禮數?此事便不勞公子費心,小店自會去請張大人過目,這賬目如何處理,自有章程。倒是公子既然與王公子交好,若日後有機會,還望在王公子面前提一提小店,讓小店也能沾沾光彩。"
雲逸微微一笑,神色間帶着幾分灑脫:"掌櫃待客周到,廚藝精妙,春風樓名揚青石鎮,何須旁人多言?不過既然掌櫃如此盛情相邀,日後若有機會,自然會與王公子提上一提。"
掌櫃聞言,頓時大喜,連連拱手道:"公子這番話,實在讓小店受寵若驚!公子若日後再遊曆至此,還請務必再來小店坐坐,小店定然掃榻相迎,必不敢怠慢!"
雲逸輕輕颔首,微笑道:"好說,春風樓的雅緻,倒是讓人印象深刻,若日後再經此地,自當再來叨擾。"
掌櫃連連點頭,臉上的笑意愈發真誠:"如此便再好不過了!公子今晨這一番話,讓小店着實受益良多,若非公子身上另有要事,小店真恨不得多留公子幾日,好好款待一番。"
雲逸笑道:"掌櫃盛情,雲逸自是心領,隻可惜此番行程緊迫,實在不便多留。不過掌櫃既是如此熱忱,待日後再有機會,或許還能再聚。"
掌櫃聞言,忙道:"那小店便恭候公子大駕!"
雲逸輕輕一笑,端起茶盞,緩緩飲盡盞中餘茶,目光含笑,卻未再多言。
蕭無雙心中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