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腳邊的鐵盆随意盛着一沓紅黑色的首飾,銀镯上的牡丹紋吸飽了血,正順着花瓣脈絡淅淅瀝瀝往下滴。
宋姜姜倏地别過臉,拽人的力道奇大,指甲幾乎掐進季硯欽腕骨,并佯裝自然地囑咐:“你不買的話眼睛别亂瞟啊,沒禮貌。”
也太瘆人了。
不想被看出自己害怕,她脖頸繃出青筋卻故意側臉不看他,臉頰泛起可疑的潮紅。
他垂眸凝視她緊繃的指節,以及幾乎順拐着走的步伐,任由鎏金絲爬上她的虎口。
“現在去哪?”他問得輕飄,手臂卻沿着她拽自己的力道暗自反向施壓。
“别問那麼多,跟着我走就是了。”她突然松開手,掌心殘留的鎏金絲正腐蝕袖口刺繡。
季硯欽漫不經心地碾碎從她袖管墜落的灰燼,碎屑在他掌心化作蝶形血斑。
“你要帶我去取九死還魂草。”
“對啊。”她微微動身時裙擺掃過地面裂紋,地底的瘴氣如活物般纏繞而上。
季硯欽順勢擡腳用鞋尖碾住一縷瘴氣,任憑它掙紮着在他腳下化作焦黑咒文。
“膽子不小。”他突然俯身,鼻尖懸停在她頸側三寸處,“我就算沒有九死還魂草,也是永生。”
呼出的氣息灼燒着她的碎發蜷曲。
“它能給你重塑肉身,你不想嗎?”她舉起手,指尖觸到他虛握的掌心,這個修複古籍時才用的“渡靈訣”起手勢,此刻正微微發燙。
尾音未落,季硯欽的耳垂泛起青苔色的微光,這是書靈動搖時獨有的征兆。
她鬓角碎發被風掀起,露出肩上那道已經結了痂的齒痕。
季硯欽眼神一凝,無言。
又忽然低笑出聲,輕碰自己心口的噬魂釘。釘面惡鬼紋張開嘴,将他笑聲嚼碎成血肉模糊的咕哝聲。
遠處的古樹應聲爆出猩紅樹液,如千百隻同時落淚的眼。
好像幾萬年前有個人也說過同樣的話,一個叛徒。
他将森白的指骨輕輕抵在她渡靈訣的脈門上:“宋修複師可知,肉身重塑那日,第一個被這具身體吞噬的……”
語氣故意恐吓,冷笑道:“就是喂藥人的三魂七魄。”
宋姜姜溫熱的手掌握住了他剛剛搭上的手指:“那正好。”
她将渡靈訣的微光覆上他的指節,“省得往你新身子裡塞命火。”
前一日喊打喊殺、半死不活的,如今難得平和的短暫時間,竟然是并肩走在詭異的鬼市街道上。
畢竟也是在實驗室悉心照料了兩年的古籍,對眼前自稱為它書靈的這位,宋姜姜還是多少有種媽看孩的心态。
鎏金絲随着她的意念,在對方鎖骨間扭成顔文字<( ̄︶ ̄)>,隐約幻視某購物軟件9.9包郵但好評返現10元的星空貼紙。
他這是生氣了?還是我惡心到他了?怎麼臉都綠了。
她隻好尬笑地拍散了這疑似糟心的表情包。
季硯欽耳垂的微光快成半透明狀了。
越往深處走,空氣愈發粘稠如膠質。
根據《黃河志》的星圖所引,他們停在刻滿鲛人浮雕的珊瑚屏風前。
吊頂挂着的琉璃罩内,九死還魂草緩緩舒展葉脈,幽藍熒光盈盈,如暗河裡漂浮的鬼燈籠。
葉片邊緣細小的茸毛,每當磷火流過,便微微低頭。
感應到二人的到來,珊瑚屏風後的水紋驟凝結成珠。
一個鲛人破水而出,掀起鹹腥的潮氣。
她戴着珍珠面簾,魚尾鱗片泛着屍斑般的青灰,鱗片相撞碰出骨鈴的碎響,腰間纏着的腐爛海藻正往下滴落粘液。
“賭注?”尾音帶着深海回響。
她指尖撥弄着青銅棋盤,指間撚着的青銅棋子“咔嗒”落在棋盤天元位。
三百六十一道縱橫線滲出鹹澀海水,懸浮的棋子顯現真容。
竟是浸泡在琥珀中的嬰兒顱骨,随水流輕輕叩擊棋盤。
來這裡的人,默認都是沖着九死還魂草來的。
宋姜姜不動聲色,将袖中當時取出的噬魂釘輕放在礁石案幾上。
三棱錐狀的釘身斑斑暗紅鏽色,尖端凝着季硯欽的血珠和她的命火圖騰,在接觸到案上水漬的瞬間,蒸騰起黑霧。
鲛人尾鳍重重拍打水面,珊瑚屏風上的浮遊生物瞬間死亡。
她傾身時面簾珍珠撞出碎玉聲,指尖迅猛壓下,懸在噬魂釘上方三寸:“東海沉淵底的玄鐵!”
“淬煉時還混了龍族心頭血。”她嗅了嗅,眼神異常放光。
指甲縫裡滲出的黏液因興奮凍結成冰錐,“說!你哪來的?”
“鬼市規矩。”宋姜姜癟癟嘴,用絹帕裹住噬魂釘作勢收回,“不問因果,隻談交易。”
她瞥向鲛人尾鳍根部,青灰鱗片下層層喚起被魔氣腐蝕的黑色脈絡。
尾鳍猛卷起身旁的案幾,狠狠砸向四周,珊瑚礁在巨力攻擊下迸裂。
她珍珠面簾被魔氣激得簌簌作響,抓住了宋姜姜正欲收回的手:“賭!再加一條——”
“若我赢,你要說出這釘子的上一任主人身在何處!”被腐蝕的指尖在地上急急割出幾道焦痕,“或者說——”
“葬在何處!”海水激烈翻騰。
季硯欽一臉事不關己,目光卻鎖定在宋姜姜被緊抓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