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刃即将沒入心口的刹那,燭芯突然爆出青紫火花。
宋姜姜猛地撲了上去,撞進季硯欽懷裡。
兩人重重跌到地上,她發間玉簪“咔”地紮進他束發銀冠縫隙。
匕首飛到一邊,宋姜姜馬上起身查看季硯欽的狀态。
“我真服……”
咒罵還沒出口,宋姜姜突然僵住,發現對方的眼神顫了一下。
好像捕捉到了什麼。
她一把揪住身下人的衣領,抿了一下嘴,“季硯欽?”
眼神淩厲,對方的表情無處躲藏。
季硯欽眼底清明如潭,和前兩次被操控時的木然截然不同,明明是清醒至極的模樣。
她被騙了。
季硯欽胸腔震顫着歡愉與痛楚,懷中人發狠揪住他衣襟,眼尾绯紅如染血的刃,讓他興奮不已。
他的人偶引早就解開了。
本想用匕首劃破胸口,讓宋姜姜關心一下他,但他沒想到,宋姜姜會直接撲過來。
他是又開心又緊張,開心是宋姜姜顯然比他想象中的更在乎自己,緊張是宋姜姜現在看起來氣瘋了。
如他所料。
“立刻馬上給我滾!”
宋姜姜真生氣了,朝他一頓吼。
季硯欽瞬間移至屏風後,屏風下特意露出他未藏好的玄色衣角,宋姜姜看着更窩火了。
她的手止不住發抖,越想越生氣。
這次修複的過程順利得離譜,她每時每刻都在擔心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晚上都沒睡好,頂着個黑眼圈都還得爬起來确認那人會不會突然涼透了。
剛剛那一幕,她後脊梁瞬間爬滿冷汗。
他倒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被壓抑的情緒排山倒海襲來。
她是個人,看到之前那些幻境不是沒有反應。
宋姜姜扶住案角的手掌洇出冷汗,這段時間的幻境開始反刍。
孩童褴褛衣襟下淤紫的指痕在發亮,朝聖者跪拜時額頭磕出的坑積着雨水,鬼市燈籠把半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照成腌肉,鱗片與獸耳嫁接在人類軀幹上的縫合線。
最要命的是臨宸帝斷裂的頸骨,她總聽見那聲“咔嚓”,耳邊總會響起這個和掰斷芹菜梗一模一樣的錯位聲。
臘月飄落的每一片雪,都是未寒的屍骸在呼吸。
她不是不會害怕,她并沒有想象中的能那麼快、毫無波瀾地接受超現實的東西。
她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心神不安。
因為她一直沒有足夠長足夠多的時間,去消化季硯欽的過去和林鶴年對其的加害。
真正灼傷人的不是魑魅魍魉,而是剝開過去的膿瘡時,發現導師竟烙在每道傷疤的背面。
原來自己所謂的“專業素養”不過是層脆弱的冰殼,此刻正在真相的炙烤下噼啪龜裂。
曾倒背如流的考據此刻化作帶刺的藤蔓,在她胃裡絞成帶刺的繩結,又順着腕脈爬進心室。
季硯欽的呼吸聲在屏風後忽遠忽近傳來,這讓她驚覺自己竟能清晰分辨他氣息中的檀香與墨香——
那個總被鎖在《天綱卷》注釋裡的名字,什麼時候有了如此具象的溫度?
她也突然不明白,自己什麼時候這麼在乎眼前這個書靈了。
難道真的是因為不知從何說起的責任感、職業道德和學術精神?
還是僅僅因為他是自己用心照顧了很久的古籍?
還是說有什麼更隐秘的東西她沒有意識到?
她面對的不是一本躺在實驗室裡冷冰冰的不會給予她任何回應的書,而是和她一樣有血有肉、有溫度、有情感的人。
這個總被歸檔在“研究對象”文件夾裡的存在,早已活生生地走到自己身邊。
她無法再用看一件器物的普通目光,去看季硯欽。
心煩意亂,宋姜姜決定出去透透氣。
看見宋姜姜要往屋外走,季硯欽心裡一緊。
還沒來得及收起滿身的青黑紋路,就要跟出去。
他踉跄着撞翻矮凳。
宋姜姜冷臉:“别跟着我。”
外面已經飄起毛毛細雨。
這種矯情的巧合簡直像三流編劇生搬硬套的橋段。
她裹緊單薄的外衣,卻裹不住胸腔裡橫沖直撞的郁氣。
季硯欽在十丈外緊跟其後,青紙鸢懸于宋姜姜的頭頂。
避雨咒布滿鸢翼,長尾垂下雨簾,每一顆水珠落地都綻成“護”字篆文。
宋姜姜行過煙雨,衣角卻始終幹燥如新焙的茶。
不知道走了多久,雨也停了,宋姜姜餓了。
她踩着霓虹碎影穿過長街,熱霧撲面剮過睫毛。
蝦皮紫菜在舌尖炸開的刹那,夜市花燈轟然亮起。
宋姜姜咬着薄皮看對街瓦檐滴水,油花裡晃着季硯欽青竹似的影子。
他總在七步外跟着,身上凝的水珠墜下來,在地上砸出細小漩渦。
雜耍藝人噴出的火焰燒紅了半邊天,圍觀人群爆發的歡呼卻像隔了層水膜。
這裡的世界好真實,他也一樣。
她平靜下來。
腕間的共生襯紙窸窣作響,像在提醒她某場未赴的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