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身後的宋姜姜許久沒動靜,季硯欽轉身。
看見宋姜姜一臉壞笑,旁邊是那個“姜”字。
“我……那個是……”
季硯欽緊張了,他應該反駁才對,或者說是因為想殺她才反反複複寫的,但他不知為何,怎麼也說不出口。
“萬年老靈也會害羞?”她故意指向那個字。
“再亂看就把你眼珠煉成琉璃珠。”季硯欽噎住。
他甩出鎏金絲遮住宋姜姜視線,耳垂像是有人往白玉裡灌了熔岩,捆着宋姜姜就繼續往前走了。
宋姜姜憋笑憋得發抖。
書靈逼出了《天綱卷》靈體,隻留一句滾燙的威脅飄在霧氣裡:“我修回實體,第一件事就把你鎖進書裡當插畫。”
殘頁角落卻悄悄浮現水墨小人,正抱着個“姜”字在桃花樹下打滾。
宋姜姜心情甚好,看來書靈也沒那麼排斥她。
那總有一天,他會親口告訴自己真相吧?
一到客棧,季硯欽連忙翻出《桃源煙霞》。
張全估計很快就殺到這裡,他們倒不如趕進畫裡,提前固魂拔釘,封印漸解,他的神力能大幅度提升。
季硯欽咬破食指,在《桃源煙霞》右下角勾勒倒懸人形。
畫中樵夫轉頭,露出森白牙齒:“活人入畫,需留三魂作押。”
他沒有理會,甩出袖中判官筆,筆鋒挑斷畫軸天杆處的捆仙繩。
整幅卷軸嘩啦猛長三丈餘,墨色江濤竟漫出絹帛,打濕了二人鞋尖。
“抓緊。”
季硯欽半截身子已化作淡墨線條,繼而環住宋姜姜腰肢,帶着她撞向畫中懸崖。
在即将觸到赭石皴染的岩壁時,兩人身形突然坍縮成兩道墨線。
正是季硯欽用斷發蘸着心頭血畫的引魂符。
宋姜姜眼冒金星,在眩暈中抓住半截枯藤,指尖正在褪色。
遠處黛色山巒湧來墨色潮汐,所過之處連飛鳥都化作斑駁的黴點。
“畫靈在吞噬生魂。”
季硯欽甩出九枚青銅鈴釘入虛空,鈴舌是他用肋骨磨制的法器。
叮當聲中,褪色暫停在宋姜姜腕間血契的位置。
周遭的一切仿佛凝固了。
“現在畫靈找不到我們了。”季硯欽輕撣了一下衣服上的灰。
宋姜姜的眼睛環視周圍,身體不自覺靠前。
山腰雲帶如绡紗纏繞,峰頂完全隐沒于淡赭色煙霞之中。
數隻丹頂鶴排雲而上,與右側瀑布飛瀉形成的銀練遙相呼應。
“這也太美了……”
穿過蒸騰的煙霭,黛瓦白牆的民居錯落分布,檐角隐約可見懸挂的竹制風鈴。梯田層疊如青玉台階,有農人戴笠荷鋤而行。
“我們怎麼給你取釘子?”宋姜姜問。
季硯欽輕描淡寫:“把這幅畫毀了。”
“什麼?”
“去把這條暗河堵上,就能讓這幅畫消失……”季硯欽語氣淡然,繼續道,“也就能把我的部分神骨取回來。”
“噬魂釘越往後越難拔除,必須要借助神力。”
“我沒有神骨,也就沒有神力。”
“在被仙門那群狗東西抓到之前,我曾将一小塊神骨藏于畫中。”
“存放在那個‘廢棄’的書齋。隻靠附近的野生生靈來管理照顧。”
“這麼多年了,我也還是第一次回去。”季硯欽的思緒飄遠。
“那我來之前,你沒有想去取回神骨嗎?”宋姜姜又問。
“我自己拔不了。”季硯欽的目光深邃,不急不緩,像一道無形的電流紮進宋姜姜的眸中。
必須是宋姜姜。也隻能是宋姜姜。
她移開視線,動作稍微卡頓,“那行。”
“現在先去暗河源。”季硯欽側身。
宋姜姜瞥見水面倒影晃動,半墜的桃花瓣正掠過鬓角,漣漪攪起溪底沉澱的朱砂色。
擡頭望,桃枝橫斜如探入雲中的珊瑚,花瓣紛揚處,隐約有白鶴清唳自天際傳來。
二人穿過石橋,驚散了聚在青石邊汲水的彩蝶。
“這景還挺好看的,畫得真不錯啊!”宋姜姜流連,“是誰畫的呀?”
“你喜歡?”季硯欽垂眸看着池水中的桃花瓣,沒有正面回答。
“喜歡啊,空氣多好啊!我以前就想着要是放假就找個像這裡的地方度假。”宋姜姜雙手緊扣放在胸前。
行過處,襟角被山風掀起相同的弧度。
季硯欽想到了什麼,笑了,“那以後找個和畫中差不多地地方定居?”
“有的話當然可以啊!”
話音剛落,季硯欽眼神一凝。
這幅畫,原本是他成神時住的地方,随着他被誅神,所謂的桃源煙霞也不複存在了。
山岚如紗帳輕卷,露出昨夜雨洗過的千峰。
如果和你的話……
“好。”季硯欽輕聲呢喃。
不一會兒,他們走到了暗河附近。
暗河的水冷冽深邃,像是從地心湧出的黑色寒流。
看似平靜的水面下,無數個宋姜姜和季硯欽的影子正重複着穿越入畫的瞬間。
北鬥七星在她瞳孔倒轉,暗河深處浮出古篆:【溯時川,申西位,七釘盡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