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頓了頓,終究還是開了口,“殿下今日專門讓我來捅破這件事,不就是想讓我在裴衡面前有個好印象,免得之後他想除掉我嗎?
顧曦扭頭看着乘風。
昏黃的殿中,因着顧曦剛讓人退下,所以殿中還沒來得及點滿蠟燭,隻有幽幽的幾盞搖擺着的燭火。
燭火微動,映照着兩人,亭亭玉立的姑娘像是從古畫裡走出來的,而那雙淺褐色的眼睛,卻更加明亮,把這一幅古畫全然納入眼中,而姑娘也瞧着那雙眼睛。
顧曦覺得自己對于乘風的信任,有一大半都是因為這雙眼睛。
乘風說得對。
顧曦一開始的決定,其實是想讓抱弦無意中在皇祖母面前透露溪州山匪一事,但是今日出宮得知許家一事之後,她坐不住了,她承認自己急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裴征對自己究竟是藏着什麼樣的心思,又是因為什麼才去的驿站,他去驿站又幹了什麼,她想知道,所以,如果隻是皇祖母知道這事還不夠,她想讓裴衡知道,讓他們狗咬狗,這樣一來,總有一方要露出破綻。
而至于為什麼說漏嘴的對象要從抱弦變成乘風,也是她的私心。
前些日子,乘風把吉布哈趕出了自己的宮殿,顧曦不相信裴衡不知道這事,他之所以當作不知道,是因為這事的得益人是自己,而一旦他發現把乘風放在自己身邊沒有好處了,又因着他還是個男子,那麼裴衡肯定還是會想辦法除掉他。
今日顧曦故意讓乘風來捅破這件事,其實也是抱着想讓乘風“邀功”的意思,以便讓裴衡知道,乘風在自己身邊,是有用處的。
顧曦在窗邊轉了一圈,而後伸手把窗戶放下,乘風看在眼底,連忙上前就要去扶着窗,卻和顧曦的手搭在一起。
兩人皆是一愣,顧曦頓了頓,自己收回了手,于是乘風便把窗戶放下了。
顧曦在屋裡踱步,忽然從梳妝台上拿起一隻金钗。
“乘風,我腦中亂得狠,但我不知道為什麼。”
乘風站在窗邊,巍然不動,看着顧曦心亂如麻,他想起來來大昭之前,自己忽然被叫到吉布哈身邊伺候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
他以前隻是覺得,自己和額吉像是兩隻困獸,被困在了餘北皇宮中,而後來額吉自甘屈服,自願彎腰,而他卻是拼了命地想要逃出去,但是沒用,終究逃不出。
他被關在餘北皇宮中,原是被當作最低賤的畜生養着,但忽然有一天,他卻被人扔到了吉布哈跟前,說他得跟着他來大昭當質子。
那個時候的乘風也是這樣的毫無頭緒,他自知自己在餘北皇宮毫無地位,就算是王子淪落為質子,那也輪不到由他去王子身邊當差,但他偏偏就是被帶了過來。
乘風看着手中把玩着金钗的顧曦,道:“殿下,心亂是沒有用的。”
金钗停止了轉動,顧曦看向他。
“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抽絲剝繭,總能知道點蛛絲馬迹,再順藤摸瓜,總能知道事情背後的真相。”
“那你說,我該怎麼樣抽絲剝繭,又怎麼順藤摸瓜?”
“殿下心中已經有主意了,不是嗎?”
顧曦幹脆在梳妝台前坐下,“我還真不知道。”
乘風唇邊扯出一抹笑,“殿下,當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就把人往壞處想。”
顧曦沒動,隻是眼神明顯是示意他繼續說。
“我與您說過,我當時在餘北,逃出皇宮、回到商隊卻被人出賣。”
顧曦點頭,“我記得。”
“自那次之後,我便隻記住了一個道理,不管面對什麼人,隻管把人往壞處想,就對了。”
顧曦若有所思,乘風繼續道:“殿下您現在不就是準備這麼做麼?”
“裴征去過驿站,而您被困在驿站,不管是不是他授意,您隻管拿着魚餌,若真的是他,總會咬鈎的。”
金钗輕輕拍在手背上,顧曦笑出了聲,“這麼說來,我反倒跟你是一路人了。”
她頓了頓,“不過你說得對。”
如果這事跟裴征無關,那麼不管她怎麼敲打,裴征也不會有什麼馬腳,這也是她那日去雲陽宮,以及今日讓執書去給玉貴妃送禮,也是故意的,假意親近,若是他們那方對她有所求,那必定會順勢而上,來接近自己的。
顧曦盯着那金钗,钗身纖細而流暢,上面金光璀璨,十分奪目,讓人移不開目光,但這不是顧曦想要的。
她轉回頭,從盒子裡拿出來另一隻簪子,那隻是一支銀簪,模樣也平常,但卻是父親閑來無事之時,親手給自己打的。
她把兩隻簪子都拿在手裡。
“殿下,過度憂思可不好。”
顧曦擡眸,歪頭,“我發現,你對我倒是看得透透的。”
“乘風不敢,隻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總要為殿下分憂解難,才算是個好侍從。”
顧曦莞爾一笑,而後正色,“乘風,我不是同你說笑,裴衡此人,心思深沉,你往後在他面前,該裝還是要裝一下。”
乘風張了張嘴,就聽見顧曦說:“我需要你,你得好好地待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