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顧曦往下瞧,便隻瞧見乘風那雙淺褐色的眼珠極為虔誠地看着自己,眼底似乎蘊藏着一絲熱烈的、專注的神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從宮外匆匆回來,他沒來得及收拾,此時還有幾根碎發略顯淩亂地搭在他額邊。
顧曦微頓,後知後覺此時她和乘風的舉動雖不親密,但也算有些出格。
她一個公主,和一個異族男子同居一室,且還是以這樣不拘一格的坐姿,實在有些不對。
顧曦眼神往左右漂移,手底下卻扯了扯被子,往上掖。
“你……你說吧。”顧曦嚅嗫道,試圖以自己和乘風是在談論正事為理由說服自己。
乘風也注意到了顧曦的動作,他的目光如月光微移,從那蝴蝶羽扇落到小巧的鼻子,再到那如玉的脖頸,乘風喉結一動,而後也移開了目光。
“殿下,長公主難産一事,我此前有過耳聞,對此,我隻有一個疑問,”乘風開了口,“大昭皇宮内的宮人都是很小心翼翼的,更何況是在太皇太後身邊伺候的人,一定是宮中老人,這樣的宮女,怎麼會在将軍府亂說話,把您父親戰死一事說出,且還剛好被長公主聽見呢?”
“這事之前我問過,皇祖母那邊已經查明,那兩個宮女是剛被撥進慈甯宮的,那夜又是急匆匆被派到将軍府傳話,所以才會那般沒有規矩。”
“可是顧将軍死了一事,明顯是極為重要隐蔽之事,說到底,長公主難産也是因為聽到這個消息才緻使的,那兩個宮女是剛進慈甯宮的,她們又是如何得知顧将軍戰死一事?”
顧曦抓着被子的手忽然緊了以下,“秋嬷嬷說過,那兩個宮女現已經處死,處死之前也說了,是她們在到皇祖母殿中打掃之事,無意聽見的。”
乘風盯着眼前的地闆,他心中知曉顧曦對太皇太後的信賴,說白了,這一位已然是顧曦如今唯一的親人了,但是他知道,傷自己最深的往往會是親人,況且,如果這位太皇太後真的什麼都沒做,那顧曦懷疑她一陣子,也沒有什麼。
想到這裡,乘風便道:“公主見過那兩個宮女嗎?”
顧曦搖頭,“沒有。”
“您沒有,但是那夜從将軍府接回來的太醫是有的。”
“你是想讓我去問問太醫?”顧曦說着,而後忽覺不對,“你說了這麼多,是在懷疑皇祖母?”
乘風的目光從地闆上移開,重新看向顧曦。
兩人的目光再一次對上,但已經沒有了剛剛的那一番暧昧,反倒多了一份針鋒相對。
一個人的眼底是反對,一個人的眼中是堅信。
“殿下,此前我跟您說過,我逃出餘北皇宮回到商隊,卻被暗算,暗算我的那個人,曾經是我最為信賴的叔叔,黃煙沙漠中,甚至是他救過一次我的性命。”
如果說自己心中沒有任何的震動,顧曦自己都不相信。
“可是……可是……”
可是那是皇祖母,最疼愛母親的皇祖母。
“殿下莫急,如今宮外有陸姑娘幫着您去查探,想來下次進宮便會有消息的。”
顧曦:“你讓我好好想想。”
顧曦确實在想,她恨不得回到事發當晚,再重新感受一遍當夜的所有細節,好讓所有事情水落石出,但事實上并不能。
“執書。”顧曦忽然喊了一聲,殿門便被推開。
執書進來後,第一個注意到的便是坐在地上的乘風,她驚愕地看向顧曦,但公主顯然并未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今日玉貴妃可有來過?”
執書:“來過,方才殿中伺候的人來報,說是上午玉貴妃便來過一次,神色慌張。”
“裴衡的聖旨想來已經到了溪州了,上山剿匪不是難事,她慌張也是正常,不然也不至于到把我今日出宮祭拜一事給忘了。”
“奴婢猜着,玉貴妃明日還會來。”
“來是要來的,就怕她不來,”顧曦說道,“你下去吧。”
執書進來就被問了這麼一句話,她的目光看着地上坐着的乘風,有些不贊成,但卻在看到一邊少了一塊糕點的盤子時,怔住。
方才她和抱弦勸了那麼久,也沒能讓公主吃下半點,沒想到乘風居然能坐到。
執書一出去,殿中便又隻剩下了乘風和顧曦兩人。
顧曦此事顯然是迷茫的,她有點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隻是坐在床上,腦中一件事一件事地閃過,她試圖抓住一些有用的東西。
乘風看出來她的不對勁,站起身。
面前有了動靜,顧曦的魂魄便也回來了一點。
他忽然從懷中掏出來一個東西,顧曦盯着那東西,看出來那是挂在一根繩子上的一個小木雕。
乘風遞到她面前,她才發現,這是一個月牙形狀的木雕。
“這是什麼?”
乘風眨了眨眼,道:“我今日在宮外,見到了朝格倉。”
聽到這個名字,顧曦驚奇了一下,接過木雕,“他怎麼到翎京來了?”
“遊商走南闖北,我問了他,這一次是剛從餘北過來的,準備從翎京一路往下,”乘風把今日還多虧了朝格倉幫忙,自己才不用在陸府衆人面前露面一事告訴了顧曦,畢竟上次顧曦去陸府拜訪,乘風是跟着一起去的,如果今日他自己到陸府去,難免遭人猜忌,“這個東西,是他給你的。”
“他給我的?”顧曦拿着那木雕,仔仔細細地瞧着,她見多識廣,但卻看不出來這是什麼木頭,隻覺得這彎月牙雕得實在是好,圓潤飽滿。
她忽然想起上次在烏州,朝格倉離開之前,還試圖給自己許多東西來換取自己好好對乘風,想來這一次也是一樣的緣由。
想到這,顧曦便笑出了聲。
乘風不知道她為什麼,但卻很歡喜看見她笑的模樣。
“殿下,這便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