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刹活了一千年,除開他的阿娘,還是頭一遭與女子摟抱。
隔着幾層單薄的衣衫,朱砂的心砰砰在跳,他的心也砰砰在跳。
朱砂是害怕,而他是心亂。
那隻野兔着實讨厭,來來回回在林中亂蹿。
朱砂抱着他不肯撒手,哭得梨花帶雨,說話也斷斷續續:“二郎,我怕。”
羅刹心亂如麻,不動如山:“那那那……我去趕走野兔?”
“不要!我抱抱你便好。”
“好。”
抱了足足一炷香,她才慢慢松手。
日頭西斜,墳終于堆好。
朱砂跪在墳前,誠心為他祈福:“阿耶,你在天上定要保佑二郎長命百歲。”
羅刹立在一邊,尴尬地笑了笑。
他是鬼,隻要勤加修煉,不僅會長命百歲,還能長生不死。
紙錢随風飄走,朱砂從随身的包袱中摸出一把唢呐。
悲蒼一曲,應景而起,敬送亡人。
起身時,朱砂扶額又暈倒在他的懷裡。
她的額頭發燙,羅刹猜是前幾日淋雨之故。
遠處的汴州燈火通明,羅刹背起朱砂疾行進城,敲開一家醫館的門。
郎中把脈一瞧,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樣,朱砂得了風寒之症:“吃幾副藥,靜養幾日便好了。”
朱砂需要靜養,羅刹原想送她回家。
結果等朱砂醒來,他一問才知,她早已沒了家:“我原是長安人士,阿娘在我七歲而亡。前些日子,阿耶病重,族中親眷不肯救他,甚至為了搶奪家産,将我們父女趕到汴州……”
羅刹沉默了,原來孝順的朱砂過得這般苦:“我先送你去客棧投宿,可好?”
“多謝二郎。”
上巳節前後,城中人滿為患。
羅刹接連問了幾家,皆說客滿。直到夜深,才終于尋到一間客舍。
不巧,客房隻一間。
羅刹顧及朱砂的名聲,送她上樓後,便提步想走。
他是鬼,找一棵樹一個房頂,也能安睡。
臨出門前,朱砂突然死死拉住他的手:“二郎,你要離開我嗎?”
羅刹:“你别怕,我明日再來找你。”
朱砂眼含熱淚:“前幾日,我在林中遇見六個男子。他們走前,曾發誓會來找我。你有所不知,他們是汴州出了名的惡人,常做欺辱女子之事。我今夜若孤身一人在此,他們定會擄走我。”
“好,我守着你。”
羅刹捏緊雙拳,氣憤難當。
人,怎能比鬼還兇惡!
這間客房甚小,羅刹合衣躺在地上。
床榻上的朱砂呼吸清淺,早已沉沉入了夢鄉。
羅刹出自好金銀的大勢鬼一族。
大勢鬼睡覺一貫講究,非金床不睡,非金枕不枕。
頭次睡在地上,他翻來覆去睡不着,隻好側耳聽四下的響動。
朱砂夜裡噩夢連連,聲音凄厲極了:“不要!你們不要過來!”
羅刹起身,盯着屏風發愣。
那群惡人作惡多端,他們若繼續留在汴州,朱砂便會日日有危險。
三日後,他将離開汴州去邕州。
朱砂無家可歸又無親眷幫襯,若落到他們手裡,下場定是凄慘無比:“我得在離開前,幫朱砂解決這個大麻煩。”
擇日不如撞日,他打算今夜便好好教訓教訓這群惡人。
稍加思索,羅刹翻窗下樓。
鬼能尋味辨人。
城中最高處,他站在房頂上,閉目捏訣念咒:“坐南鬥内,立北鬥中。尋!”
城西有一處宅子紅光閃爍,他徑直跑過去。
那群惡人果真在此,房中角落還有幾個被捆住手腳的女子。
他們大口喝酒吃肉,高談闊論可憐女子們的下場。
羅刹站在房頂,心緒難平。
無比慶幸自己今夜難得沖動,卻誤打誤撞做了好事。
半個時辰後,六人一前一後回到各自的房間。
羅刹用隐身術潛入每一間房,将幾人的雙手全部折斷。
被鬼所傷之人,尋常郎中治不了,隻能去城外的奎山。
住在奎山的鬼族。
是喜歡拘凡人魂魄為奴的拘魂鬼。
這群無惡不作的壞人,最适合做拘魂鬼的下人。
羅刹傷了惡人,又放走房中的女子後,潇灑離去。
回房時,朱砂躺在床上,氣喘籲籲。
他聽着那陣喘氣聲,心覺奇怪:“朱砂喘氣的聲音,怎麼像是去外面跑了一圈?”
翌日方醒,樓下傳來一陣吵鬧聲。
他與朱砂湊到窗前,聽見往來的百姓在說:“鄭吏瘋了!”
“我聽更夫說,他昨夜瞧見一男子出現在鄭宅。”
“不知是哪路英雄,真是為民除害。”
他們說的男子來無影去無蹤。
連更夫也隻瞧見男子腰間所飾之物,依稀是一顆金珠子。
春日融融,從窗縫中透進的光,正好照在羅刹腰間的金珠子之上。朱砂阖上窗,面上紅霞亂飛:“二郎,你真是大好人。”
“不是……”
折斷他們雙手之人,确實是他。
可他走前,他們好似沒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