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停下後不久,嚴客走出謝宅。
他的身後,跟着數十個官差,與一個發髻散亂的柔弱女子。
眼下,女子的雙手被鐐铐鎖住,額頭上貼着明黃的符紙。
一行人走過百姓中,有人扔出石子砸向女子:“打死她!她就是害人鬼!”
群情激憤,越來越多的石子砸向她。
羅刹牽着朱砂挪到角落,平靜地看着隻有一面之緣的同族,被凡人唾棄。
鬼,亦有鬼的規矩。
他雖是鬼,但不能管凡人之事,即使那是他的同族。
再有,她選擇成為奪身的惡鬼,便是背叛大勢鬼一族。
若他的阿耶今日在此,定會先于太一道之前,出手清理門戶。
“朱砂,走吧。”
話雖如此,冷眼旁觀同族的慘狀,依舊讓羅刹心緒難平,不忍多看:“我們該回去了。”
朱砂微微點頭,牽起他的手,随擁擠的人流往前走。
走至半道,女子突然崩潰大哭,茫然無措地拉着官差的衣袖求饒:“我不是鬼……”
又一個石子砸向女子的頭:“害人鬼,就該死!”
官差上前阻止,反被憤怒的百姓推開。
前面的嚴客聽見吵鬧聲,穿過人流擋在女子身前:“諸位,太一道依天尊令,行捉鬼事。此鬼殘害多人,小道明日會拘她回長安,交由天師處置。”
太一道在大梁朝,極有威望。
若羅刹記得沒錯,嚴客口中的天師,便是如今太一道第三十二代天師姬璟。
姬璟乃天尊姬後卿的後人,号令整個太一道。
她的地位超然,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果不其然,所有百姓聽嚴客此言,立馬散開。
官差押走女子,嚴客透過人縫瞧見羅刹與朱砂,樂呵呵跑過來攀談:“真是有緣,又遇到二位了。”
羅刹輕咳幾聲,牽着朱砂離開。
不曾想,這嚴客是個十足的煩人精,跟在他們身後自顧自啰嗦:“小道昨日又仔細想了想玄機師姐的相貌,你們倆真是一模一樣。朱娘子,你真的沒有失散多年的姐妹嗎?”
羅刹拉着朱砂越走越快,嚴客也跑得越來越快。
朱砂被前面的羅刹拉着,苦不堪言。又被後面嚴客追問,心煩意亂。
拐出暗巷,她靠着牆角,氣喘籲籲停下:“我家隻我一女,并無多餘的姐妹。還有,我真的不是你的玄機師姐,你别跟着我們了。”
嚴客眨眨眼睛,摸着下巴圍着朱砂打轉:“你真的和玄機師姐長得很像诶,除了氣質不大相同。怪了,同樣一張臉,你溫柔大方,她市儈貪财。她住在長安城西的棺材坊,開着一家破敗的棺材鋪。整條街,數她生意最差,整日與同門搶生意。”
朱砂得了誇,反而氣極,紅着臉與嚴客争辯:“她再不堪,也是你的師姐,你怎逢人便诋毀她?”
嚴客不甚在意地理理衣袍:“她算小道的哪門子師姐?太一道上下皆知,她當年蓄意勾引有權勢的玄澤師兄。天師為了維護玄澤師兄的名聲,才迫不得已收她為弟子,賜名玄機。誰知,她一入門,又勾搭上有錢的玄玉師兄……”
羅刹對太一道這位玄機師姐的情史沒有任何興趣。
見朱砂面色漲紅,他小聲催促:“朱砂,别理他,我們走吧。”
氣悶的朱砂伸出手,與他相偕離開。
走出很遠,羅刹聽到嚴客的喃喃自語:“我記得……玄機師姐好似也姓朱?”
朱砂的手指在他的掌心輕顫,羅刹回神寬慰她:“你别理他。一個學藝不精的半吊子道士,借着太一道的名頭招搖撞騙。于捉鬼一事上,他怕是連他口中以色侍人的玄機師姐都比不過。”
羅刹方才細細想過嚴客的話。
若那位玄機是空有美貌之人,何必自個開棺材鋪,做費力不讨好的捉鬼營生。
這嚴客,擺明也曾觊觎玄機的美貌。隻苦于沒有得到她,才出言诋毀罷了。
朱砂聽完他的分析,終于舒心不少。
快走到客舍時,她後知後覺問道:“二郎,嚴道長不到一日便捉住藏在謝宅的鬼,你為何說他是學藝不精的半吊子道士?”
腳步一頓,羅刹猛地愣住。
他光顧着拿話安慰朱砂,卻忘了他并非太一道的弟子,不該對嚴客有任何的不敬之意。
大梁朝的百姓,對太一道最是崇敬。
他這一句順口之言,若讓太一道的人聽到,無異于此刻當街大喊:“我是鬼,快來捉我。”
幸好,朱砂沒有深究此事。
在發覺他的沉默之後,她牽起他的手走進客舍:“今日奔波一日,我們快回房吧。”
“好。”
上樓前,羅刹聽見樓下幾人在議論今日從謝宅捉到的女子:“今日捉到的女鬼,是謝家大娘子聞月丹。一年前,她曾離奇消失半日。之後,謝家便怪事頻出。”
另有一人悄悄給同桌兩人招手,示意他們湊近些:“聽說有人親眼瞧見她飲血吃人肉!”
此話一出,同桌兩人全身僵直,害怕地捂住嘴。
羅刹邊聽邊搖頭,鬼與人無異,平日食五谷葷腥,靠修煉延壽。
凡人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