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來,祁南欽對母女倆的身份,一直三緘其口。
看來這母女二人,并非鬼族。
盡禾:“我記得南欽有一回醉酒,曾說自己喜歡上一個高不可攀的女子。”
隔着車簾,羅嶷回頭看向靈曜大街盡頭的闿陽宮,大驚失色:“難道是李夷?”
“李夷有一女,名李悉昙,年紀正好與祁娘子對得上……”
兩人坐在車内,面面相觑。
找大梁皇帝退親,他們萬萬不敢。
盡禾知難而退:“沒事,沒準李夷不知道這門親事。”
羅嶷出言附和:“哈哈哈,沒準李夷早忘記南欽了。”
“幸虧是李夷啊。”
兩人邊說邊笑邊感歎,馬車忽然停下。
車外呼嘯而過數十匹烈馬的馬蹄聲,以及一個武将急迫的吼聲:“軍情機要,速速讓開,擋者斬!”
羅嶷掀簾去看,竟看到自己的老熟人,晉王李飚。
照舊是個武夫模樣,照舊蠻橫無禮。
隻是今日,他觀李飚神色憂傷,一臉哀容,不知出了什麼傷心事。
李飚不經意回頭,羅嶷忙不疊躲回車内。
盡禾叉腰怒道:“怕什麼!我們這趟出夷山,又不是沒跟姬璟打過招呼。”
驚魂未定,羅嶷擡手抹去額間冒出的冷汗:“姬璟的回信中,可明明白白說了。可以來,但不能被人發現。”
盡禾:“我聽二郎說,上回姬璟瞪了他好幾眼。”
羅嶷:“誰讓你當年老跟姬璟比舉鼎。你力大無窮,回回都赢,她不記仇才怪。”
“她真是小心眼!輸給我,便找我兒子撒氣。”
罵着罵着,盡禾問起羅刹工錢一事:“我們來時,明明說好為二郎力争每月五貫錢,你怎變卦了?難道你說不過朱砂?”
一提起此事,羅嶷冷哼一聲。從袖中掏出花銷單子,遞給盡禾:“你自己看。他一天到晚亂花錢,給他再多的工錢,也是白費。”
盡禾看着那一沓墨迹未幹的單子,心緒難平:“姬家全是小心眼,你家全是蠢鬼!兒子蠢便罷了,你更蠢。”
一個活了五千年的鬼,竟辨不出一張單子的真假。
羅嶷後知後覺明白過來,猛拍大腿,直呼上當:“完了,我還塞給她一塊金餅。”
“蠢鬼,二郎就是像你才被騙。”
“你還有臉說我與二郎?大郎就是像你,才鬧着要建功立業。”
塵煙滾滾。
一輛馬車向南,一路出長安城,回汴州。
一匹烈馬向北,一路進闿陽宮,入大殿。
李飚下馬時,差點摔倒在地。
看到侄女神鳳帝的一瞬,他踉跄着跑過去,一口血噴出:“聖人,解憂被惡鬼害死了……”
李飚的獨女金鄉縣主,名李如意。
她與出自河東衛氏的縣馬衛元興,生有一女,名李解憂。
十歲的李解憂。
生于人鬼大戰平息後的秋日,又詭異地死于天下太平的秋日。
半月前,随李如意出府吊唁的李解憂,在喪禮上遇到一個鬼。
那日柳亂風凄,滿府哭悲,人皆一身缟素。
風起燈忽無,香燭燃盡。
長明燈影明滅,紅童男綠童女兩個紙人搖搖擺擺,随招魂幡接來引去。
天地一片素白中,李解憂看到一個女鬼。
一個裹紅衣,梳螺髻的女鬼。
女鬼獨自站在棺材旁,混在白慘慘的紙紮中。
她閉目深吸一口氣,又細細咀嚼,好似在吃什麼美味佳肴。
李解憂乍然看到此情此景,吓得躲到乳母身後。
誰知女鬼見她已發現自己,竟龇牙咧嘴追到她身邊,對着她哈哈大笑。
李解憂害怕地捂住雙眼,快步跑出靈堂。
女鬼不依不饒跟在她左右,不停吟唱:“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夜死人,不敢哭,瘦小孤魂,今夜呼君遍。”[1]
那些陰森恐怖的歌謠,讓李解憂夜夜噩夢。
直到前日,她死在房中。
屍身旁,留有一字。
一個用鮮血寫成的歪斜大字。
「死」
仵作查驗後,言她死于失血過多。
可她死時,伺候她的六個下人就守在門外。
一門之隔。
竟無一人聽到她的求救聲。
李飚悲痛地說完來龍去脈:“聖人,老臣求你,下令讓太一道去歧州捉鬼!”
“好,王叔你先起身。”神鳳帝扶他起身,轉身對着身後吩咐道,“金吾衛大将軍宇文娴何在?持朕的手谕,即刻前往太一道,讓姬天師速速派弟子前去歧州。”
身後傳來一個女子铿锵有力的回答:“喏!”
今日長安城門的閉門鼓,已擂足六百下。
城門将關,空無一人的靈曜大街卻再一次卷起塵煙。
晉王外孫女被惡鬼殘害一事。
不到一宿,傳遍整個長安城。
朱砂從太一道打探消息歸來,一腳踹開羅刹的房門:“走,去歧州搶王銜之的生意,賞金百金。”
正在房中沐浴的羅刹見她入内,慌忙扯過外衫,好歹遮住一星半點:“你能否先叩門?”
“不能。”
“我是男子。”
“你的全身上下,我不僅看過還摸過,你如今在害羞什麼?”
“我煩死你了。”
出城後,朱砂亮出藏在懷中的懸賞文書:“若此案查得快辦得好,晉王還有大賞。你努力些,事成我給你換一個鎏金枕,如何?”
鎏金枕隻表面一層薄薄的金子,羅刹撇撇嘴,有些不滿意。
朱砂見他不說話,又道:“我親自給你做,保管面上厚厚一層金。”
“行!”
因此案與皇室有關,為防羅刹不知禮節,惹惱權貴。
一路上,朱砂時不時掀簾叮囑:“見到晉王和縣主,尤其是晉王,你一定要大聲行禮。”
羅刹:“為何?晉王很可怕嗎?”
朱砂搖頭:“他是聖人的心腹,又是輔國大将軍,反正你千萬别惹他。”
“你就不能搶些容易的生意做嗎?”
“事成再給你一枚金铤。”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