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小小的風聲,也讓人發顫。
朱砂生怕李如意出事,惹惱李飚,趕忙伸手阻攔:“縣主,此鬼乃是惡鬼。前路危險重重,你不必随我們去捉鬼。”
李如意思忖之後,點頭應好:“好,我等在此處等候兩位。”
何家祖墳,實實在在不負“陰宅”二字。
越往裡走越冷,風聲也越大。
行到一處矮坡,四下鬼氣深深,風聲震顫。
朱砂環視一圈,催促道:“二郎,沒人了,你快用法術找找。”
“我早找過了,要不然我幹嘛非走這條道。”
“她在哪兒?”
“何家第一代先祖的棺材裡面。”
何家第一代先祖何章氏老孺人,就算做鬼也想不到。
死後百年,她的棺材裡,不僅住進一個女鬼。還被另一個男鬼,為圖省事,一掌劈成兩半。
棺材斷成兩截,六目對視。
朱砂眨眨眼,躺在棺材中的女鬼也眨眨眼。
片刻,有大叫聲傳出。
來自驚慌失措,毛發倒豎的女鬼:“有鬼啊!”
“……”
朱砂嫌她喊得大聲招人煩,索性将剩下的枸杞,一把塞進她的嘴裡。
這女鬼,屬實奇怪。
在棺材中翹着二郎腿,開心嚼着枸杞:“呀,真甜。”
羅刹不欲與她多言,直截了當問道:“你是喜氣鬼,對不對?”
女鬼用力點點頭:“對,我叫郗紅月。”
朱砂看着郗紅月天真無邪的樣子,又瞄了一眼身邊同樣天真無邪的羅刹。
橫看豎看,這郗紅月都像個傻鬼,而非惡鬼。
思及此,朱砂把羅刹拽到一旁角落:“你确定沒找錯鬼?”
羅刹頭回被人質疑能力,還是被心上人質疑,立馬反駁:“沒找錯,這裡就她一個鬼,而且她穿紅衣,又是喜氣鬼。害人的惡鬼,定是她!”
朱砂:“可她跟你一樣傻乎乎的……看起來比你還好騙。”
羅刹:“我哪裡傻了?我是喜歡你,才心甘情願讓你騙。”
男子唠叨起來,絲毫不亞于數百隻野鴨在耳邊叫喚。
羅刹喋喋不休抱怨,朱砂苦不堪言在聽。
偶爾還得分心盯着棺材裡冒出個腦袋,旁觀他們交談的郗紅月。
羅刹說了半晌,總算停下,哼哼唧唧指着郗紅月道:“你自己說,你是不是惡鬼?”
“?”
郗紅月騰得一下從棺材中爬出來:“我不是惡鬼,你别胡亂污蔑我。萬一讓捉鬼的太一道聽到,我可就慘了。”
“那你難道是鬼修?”
“我是半人半鬼的鬼嬰。”
羅刹怒斥郗紅月說謊:“阿耶曾說,半人半鬼的鬼嬰無法存活。”
半人半鬼的鬼嬰,既不是人亦不是鬼。
鬼嬰若想活,需要血脈相連的同族源源不斷渡修為,直至鬼嬰長大能自己修煉。
鬼的修為有盡。
而鬼嬰活一年,會耗費鬼族百年的修為。
諸如恭茶,原本在謝家已隐匿修煉兩年。
結果為了鬼嬰謝淮,在百年修為耗盡後,隻能铤而走險吸食凡人陽氣渡給他。
郗紅月指責羅刹是小鬼沒見過大餅:“我阿耶活了幾千年,分一千年修為給我,你難道不服氣?”
兩鬼站在棺材左右兩邊,自此開始争吵。
一個自誇苦修千年,是個了不得的鬼修。
一個自诩雖是鬼嬰,但比鬼修還要努力。
朱砂站在他們中間,雙手一伸,捂住兩鬼的嘴,陰恻恻道:“誰再敢說話,我用天師符貼誰的嘴。”
天師符一出,兩鬼馬上安靜。
郗紅月再次躺回斷成兩半的棺材中:“你們找我有何事?”
朱砂扒在棺材邊上:“歧州柳參軍出殡當日,你為何要害死李小娘子?”
聞言,郗紅月再一次騰得一下從棺材中爬出來:“你也别胡亂污蔑我,我不靠害人修煉。再者,看見喜氣鬼之人,本就死期将至。”
世人皆傳,看見喜氣鬼者暴斃。
明明是凡人陽壽将近,緻陽氣不足,撞見鬼罷了。
人無法接受死亡,卻可以接受鬼害人之說。
朱砂一把将郗紅月按回棺材裡:“那你慘了,李小娘子是晉王的外孫女。她看見你後,無故死在家中。晉王為了找你,請了太一道的弟子來此捉鬼。此人心狠手辣,對鬼族深惡痛絕,立誓要殺光世上所有的鬼。”
郗紅月被她一番話吓得發抖,趕忙吐露實情:“阿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去柳家吃喪氣,看到一個小娘子在吃玉露團。我嘴饞,便跟在她左右唱歌聞味道。”
她哪知道,這小娘子是個将死之人。
還是晉王的親外孫女。
“阿姐,我現在跑還來得及嗎?”棺材裡的郗紅月眨眨眼睛,虔誠地看着朱砂,“我聽說,晉王比太一道還可怕。”
朱砂攤手,笑吟吟道:“那不行,我得拿你換賞金。”
“?”
等郗紅月反應過來時,羅刹的一隻手已經伸向她的手腕。
阿耶的幾千年修為,全用來幫她延壽。
她這點百年修為,遠遠打不過面前的千年鬼修。
羅刹一出手,她除了束手就擒,便是求饒:“兩位好鬼,大家都是同族,你們放了我吧。”
朱砂嫌她比羅刹還煩人:“放心,你陪我走一趟,把事情說清楚。等賞金到手,我自會放了你。”
“行吧。”
随兩人走之前,郗紅月将斷裂的棺材闆挪到墓裡。
朱砂好奇她的舉動:“墓地裡有一堆棺材,你為何找一個最差的棺材?”
郗紅月:“因為那是阿娘的棺材。”
“何家先祖是鬼?”
郗紅月擺擺手:“不是。阿娘是何家買來配冥婚的女子。”
兩百多年前,何家先祖中年喪妻後去世。
此人重色,死前心心念念納小一事。
他的子孫為防他死後寂寥,重金買來一個年輕女子與他合葬。
一個活生生的人,被裝進棺材,與一個已死之人合葬。
美其名曰:哀其魂孤,為結幽契。
一個喜氣鬼吸食喪氣路過,聽見墓中的求救聲,救出女子。
之後,一人一鬼相伴活在世間。
朱砂不可置信道:“你阿娘還活着?”
郗紅月點頭:“她和阿耶在無悲山修煉,但她不能離開那座山,否則會死。我長大後,阿耶讓我入世,自己找地方修煉。”
兜兜轉轉,她來到無陽山下的何家祖墳,睡進當年埋葬阿娘的那口楊木棺材。
遠處的李如意背着金弓來回踱步。
她的身後,是暴怒的李飚與百名持刀的武将。
朱砂不動聲色擋在郗紅月身前,三人慢慢走到李飚面前站定:“大王,此鬼便是喜氣鬼,但她不是殺害小娘子的兇手。”
李飚眼神陰鸷,惡狠狠地盯着朱砂身後的郗紅月:“前日你們說她是兇手,今日又說不是,故意戲耍本王?”
朱砂正要進一步解釋,王銜之從衛元興身後站出來:“玄機,此鬼乃是惡鬼,你為何出言包庇鬼族?”
說話間,王銜之掏出天師符與桃木劍,意欲拿下郗紅月。
朱砂等他走近,一腳踹到他的肚子上。
手中的天師符飛遠,王銜之趴在地上,指着朱砂道:“玄機,你做什麼!”
“想打你,僅此而已。”朱砂懶得搭理他,回身看向盛怒的李飚,“大王,天師曾言,看見喜氣鬼的人,會在五日内暴斃而亡。小娘子撞鬼之後,足足半月才出事。我隻問大王一句,小娘子到底因何而死?”
脖子青筋贲起,李飚臉色陰沉:“額頭撞到櫃角,死于失血過多。”
羅刹見過李解憂的屍身,開口補充道:“她額頭的傷口雖深,但并不緻命。她應是流了起碼半個時辰的血,才會死于失血過多。”
話音剛落,有武将上前在李飚耳邊低語。
朱砂等武将離開,方看向李如意夫婦:“府中難道無一個下人伺候小娘子?”
李如意眼中含淚,氣得語無倫次:“有幾個刁仆當日守在門外,但她們非說沒聽見小娘子的呼救!”
朱砂一一掃過面前的所有人:“小娘子之死,并非惡鬼作祟,而是有人作惡。”
“你是何意?”
李飚與衛元興同時發問。
而後,衛元興湊到李飚身邊小聲嘀咕:“難道是何家買兇殺人?”
衛元興的話一說完,一個魁梧的武将帶着一隊人馬出現在墳地:“大王,此乃何家祖墳。你縱女無度,打傷末将的下人,如今竟打算污蔑末将買兇殺人?”
來人是歸德将軍何瑀,從下人口中得知李如意帶着親衛大鬧何家祖墳,馬不停蹄帶着手下趕來。
誰知,一來便聽見李飚與衛元興翁婿二人,當衆污蔑他害死李解憂。
李飚不欲與何瑀多言,吩咐所有人回府後,拂袖離去。
惡鬼殺人,他有心無力。
但若是人殺人,他有的是法子揪出此人,大卸八塊。
郗紅月老實跟在朱砂身後:“阿姐,多謝你。”
她方才聽摔倒的男子自言自語,說若非朱砂搶先一步,她已落在他的手上了。
朱砂惦記賞金,心思一轉,問起郗紅月修煉一事:“你的修為如何?”
郗紅月開心應話:“我修煉的不錯!”
隻見她雙手往左右一攤,手中鬼炁頃刻凝成兩朵黑花。
朱砂看着黑花,笑意越漸加深:“不錯不錯。”
王銜之在,羅刹若用法術查案,容易暴露身份。
反正所有人已經知曉郗紅月是鬼,她用法術做什麼事,無人會在意。
一人兩鬼再進地室,朱砂站在李解憂的屍身旁若有所思。
李解憂死後,有仵作提出剖屍,李飚不準。
當夜,有人提起李解憂生前撞鬼一事。李飚對此深信不疑,更加不信仵作之言。
他們要做的,便是找出李解憂真正的死因。
一個晉王一家捧在手心的明珠,在房中跌倒,失血而亡。
此事,實在詭異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