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秋雨中,李如意背着金弓趕到。
那把金弓,從未染血。
因為她的父親在戰場上殺了太多人,她信因果,她害怕殺人的罪孽報應到女兒身上。
可惜,她錯了。
秋日的最後一場雨,似無數條鞭子,狠命地往李如意的臉上抽。
百餘士兵側身讓開一條道,好讓她一步接着一步,慢慢走向殺死女兒的真兇,足夠有勇氣面對殘忍無比的真相。
房中角落,她的縣馬衛元興與義妹苻錦站在中間。
兩人見她到來,忙不疊跪到她面前求饒。
她的縣馬說:“縣主,是有人故意嫁禍我與苻娘。”
她的義妹說:“阿姐,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
等候已久的朱砂,聽夠了兩人令人作嘔的說辭,上前問道:“縣馬,符娘子。你們二人,為何深夜相約來此?”
衛元興雙眼通紅,一開口聲嘶力竭:“有人約我來此,說有兇手的線索。我一進房看見苻娘,便知中了兇手的奸計!”
一旁的苻錦恸哭流涕,幾欲暈死過去。
朱砂點頭,對着房頂大喊一聲:“郗紅月,下來。”
有嬌俏的女聲隔着瓦片應好。
之後,房頂破開一個大洞,郗紅月跳到房中。
朱砂指着義正言辭的衛元興與傷心慘目的苻錦:“你隐身跟蹤他們二人多日,又旁聽他們今夜的交談。你來說,在我們到來之前,這一男一女在房中說什麼做什麼。”
郗紅月走到李飚面前,先是指着衛元興:“他說,‘苻娘,你不要擔心,他們找不到任何線索。無人看見我們,此事天衣無縫。再者,我是衛家人,晉王能奈我何’。”
李飚冷哼一聲,郗紅月接着指向苻錦:“她說,‘衛郎,我得你這句承諾,便已知足’。”
“對了,我掀開瓦片看過,他們是抱在一起說的。”
“還有,他們罵你女兒是無知蠢婦,被他們騙得團團轉。”
李飚怒極反笑,雙手撐在陌刀上,放聲大笑。
門外的士兵聽見笑聲,忍不住一哆嗦。
唯有他們,才深刻地知曉。李飚的笑,到底有多可怕。
衛元興自然也知道,他的家族雖是世家大族,但遠遠比不上晉王的權勢與地位。
娶李如意前,他曾被李飚送去軍營,磨練了整整一年。
隻因李如意喜歡縱馬,而她的縣馬不能不會。
郗紅月的話說完,羅刹抱着木盒進房:“朱砂,怪不得我沒聞過。郎中說此物是興陽藥,叫烏龍丸。”
一位武将押着一個郎中與李解憂的貼身丫鬟入内:“禀大王。郎中說,買烏龍丸的人多是苻錦,有幾回是縣馬。末将依玄機道長的吩咐,拷問這丫鬟半日,她才吐露實情。當日苻錦确曾親往小娘子院中,與六名丫鬟攀談。之後苻錦告知六人,她會在縣主面前為她們求情。因此,六人證詞中始終未提及苻錦。"
丫鬟跪在李解憂腳下磕頭求饒:“縣主,求求您饒了奴婢。小娘子死後,奴婢六人自知看護不力,害怕大王與您治罪,才信了符娘子的說辭。奴婢真的不知她是兇手,并非有意包庇她……”
武将等她說完,又提起另一件事:“禀大王,乳母趙氏與苻錦私交甚笃。據她方才坦白,小娘子死後,苻錦曾三番五次在她面前提及惡鬼殺人之說。”
丫鬟以為苻錦的出現,乃是偶然。
殊不知此舉,實為苻錦遮掩衛元興搬屍入室之異響。
乳母以為苻錦的言辭,實屬巧合。
豈知那些頻頻出現在她耳邊的話語,實系苻錦與衛元興的有意挑撥。
若非苻錦與衛元興今夜自投羅網,隻怕她們直到死,也不知自己無意間成了幫兇。
人證物證俱在,兩人無從抵賴。
衛元興看了一眼苻錦,立馬改口:“大王,是苻錦這個賤婦捂死小娘子。我怕與她的奸情敗露,被您責罵,才被迫幫她遮掩。”
苻錦不哭了,困惑地看着對面的衛元興:“衛郎?”
燈火通明,朱砂抱着手,站在兩人中間,好笑道:“縣馬,這苻錦弱不禁風,如何能搬動小娘子的屍身?”
衛元興支支吾吾辯解。
見實在解釋不清,索性心一狠,起身站到李如意面前:“解憂為什麼死?還不是因為你!是你,不肯再生一個兒子,不肯為衛家傳宗接代,害我擡不起頭,害我被族人恥笑!”
又快又狠的兩巴掌,甩到衛元興的臉上。
衛元興正欲還手,冷不防被身後的武将踹倒,被李如意踩在腳下:“衛元興,我不傻。到底是你想要兒子,還是衛家想要一個晉王的外孫。我的孩子,不是你們衛家千秋萬代的墊腳石。”
“李如意,這有何區别?”
“你不用知曉區别。你殺了我的女兒,就該一命抵一命。”
“一命抵一命?”衛元興奮力反抗,無奈手腳被兩個武将牢牢扣住。他的所有掙紮,如投湖的小小石子,掀不起任何波瀾,“依大梁律,尊長殺卑幼,徒一年半。我乃衛家的長子嫡孫,河東衛氏有從龍之功,你不敢殺我!”
房中所有人平靜地等他說完所有的話,無人打斷他,亦無人回應他。
陌刀,謂之斷馬劍。
一刀出,人馬俱斃,所向摧北。
此刻,那把透着森然寒意的陌刀,正在李如意手中。
一步步随着她的走動聲,拖着走向房中那個死到臨頭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