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刹走時,朱砂仍在安睡。
原想偷偷親她一口再走,又怕吵到她,一早挨一巴掌,紅痕一日難淡。
在房中換了三身衣袍後,他滿意出門。
郗紅月等在外面,對他多有怨言:“你讓我早些起,結果你自個耽誤了半個時辰。”
羅刹邊催她快走,邊開心與她解釋:“我和朱砂平日又要開棺材鋪,又要捉鬼,忙得不可開交。難得安睡一宿,我今早貪睡,便多耽擱了些時辰。”
熏香之氣萦繞鼻間,郗紅月笑吟吟湊到他身邊:“你怕是一宿沒睡,用香薰了半宿的衣袍吧?”
羅刹未應,快步往前走,打定主意不再與她說一句話。
他的阿耶常說:無論做人做鬼,都應看穿不拆穿,看破不說破。
偏偏郗紅月,看穿要拆穿,看破要說破。
真是煩人精,讨厭鬼。
郗紅月不覺有錯,蹦蹦跳跳跑到他身邊:“我帶你走近道,保管你比阿姐先到曲亭!”
“真的?”
“真的!這地我最熟。”
郗紅月帶羅刹走的近道,隻需穿過一片瘴林,便可從渌水直達何家祖墳。
瘴林,于人危險。
但于兩個鬼來說,着實比外面的大道還要安全。
進入瘴林前,羅刹看到王銜之的身影出現在河邊。
見他捏着一封信來回踱步,不時張望遠方,羅刹猜他應是在等一個人。
郗紅月最怕王銜之,忙不疊催促羅刹離開。
瘴林中,茫茫不辨方向。
百樹纏枝,瘴氣彌漫,林深如墨。
林中無一點鳥雀之音,唯有一男一女一來一回的交談聲。
“十年前的人鬼大戰,連我阿耶阿娘都不敢去烏桕山,你說你去過?”方才,羅刹聽郗紅月吹噓曾去過烏桕山,自是不信,“你别以為我千年未入世,便随意扯謊騙我。”
郗紅月最恨别人說她撒謊,當即與他争辯起來:“我沒騙你。阿耶帶我去的,我還見過你阿娘。她叫盡禾,長得極美,是不是?”
羅刹反駁:“我阿娘愛在鬼族走動。你認識她,不足為奇,反正我不信。”
郗紅月惱了,跺腳發火:“我就是去過烏桕山。當時,太一道大弟子姬珩,臨死前拼盡最後一口氣,将旱魃一族的鬼王赤方,封印進兩山的裂縫中。從此烏山與桕山兩山合攏,成了如今的烏桕山。”
說到此處,羅刹沉默了。
因他在長安看過一本叫《括地志》的書,裡面曾提過烏桕山的來曆:“十年前,烏、桕兩山合二為一,稱烏桕山。”
十年前的人鬼大戰,阿耶阿娘定是帶羅荊去過,所以才騙他沒去。
隻是沒想到,眼前這個鬼嬰居然也去過。
郗紅月看他低頭不應,便知自己赢了:“你沒去也好。那年人啊鬼啊,死了一堆。為了阻止赤方焚毀房州城,太一道的百位弟子與十族鬼王,以魂飛魄散為代價,生生守下房州城。”
那場由鬼族挑起的人鬼大戰,羅刹隻在入世前,寥寥知曉一點。
今日方知,此戰竟如此慘重。
難得有鬼不知人鬼大戰,郗紅月有些得意:“你肯定也不知道,旱魃一族與其他鬼族為何要造反吧?”
羅刹想知道,又不想開口問她。隻好東看看西聞聞,假裝不在意。
入世多年,郗紅月一看便知他心裡在琢磨什麼。趕忙清咳幾聲,一臉正色:“因為他知道了一個秘密。”
羅刹不自覺接話:“什麼秘密?”
“秘密便是:姬家人的血沒用了。”郗紅月小聲說完,再三要他别往外說,“聽阿耶之意,赤方曾助如今的聖人繼位。後來,他得知姬家人的血,再無法徹底殺死鬼,便聯合其他鬼族造反。”
“血沒用了?”羅刹疑心郗紅月騙他。因他認識的鬼族,一提起姬家人的血,便渾身發顫,“他們都說姬家人的血,特别可怕。”
“我猜是真的。”郗紅月撇撇嘴,一臉深意,“若不是血沒用,太一道怎會隻将赤方封印,而非殺死?”
聽郗紅月講了一路,羅刹心覺這讨厭鬼知道的果然多。
“你既知這麼多事……”眼見她越發放肆,他心思一轉,似笑非笑道,“那我考考你,哪本書中有引雷術?”
他就不信了,這郗紅月還能知道上古秘術出自哪本書。
不等他得意片刻,一旁的女聲悠悠響起:“是天尊姬後卿寫的《太一符箓》,對不對?”
羅刹不知道對不對,隻知他好似離鄂州那夜的真相又近了一步。
他努力抑制内心的慌亂與不安,打趣道:“算你對吧。對了,你見過這本書嗎?”
郗紅月搖搖頭,她一個鬼,怎會見過太一道的秘寶?
不過,為了唬住一樣沒見過的羅刹,她淡定開口:“我雖沒見過這本書,但我知道,這書裡面的秘術,鬼萬萬不能練!”
“為何?”
“會死啊。”
郗紅月伸出手指,與他算了算因《太一符箓》而死的鬼族:“妬婦津神一族的祁南欽,死了。旱魃一族的鬼王赤方,被封印在山中,差不多也算死了。你不知道吧?他們當年,可全是十分厲害的鬼修。”
羅刹的神色空了一瞬:“祁南欽?他十年前死了嗎?”
郗紅月點頭:“嗯。他被姬天師偷襲,墜進山縫。無人見他出來,應是死了。”
“哪位姬天師?”
“姬光侯。但我聽阿耶說,姬天師不慎中了攝魂術,成了赤方的傀儡,才失控害死祁南欽。”
時隔多年再聽祁阿叔的名字,卻是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