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往後一癱,小腳往寬椅扶手上一跷:“沒有~就是藍玉問我東宮翻修的事情。”
斂了斂眉:“這...哪裡那麼多破事兒?好好一房子,連塊瓦都沒壞,翻修什麼?這是錢找不到地方花了,還是怎麼的?”
敖光略略一懵。
這不是個很正常的事情嗎?
這小渾蛋又在發什麼脾氣?
将倒好的茶推到敖丙面前:“你不想修,就不修,給禮部那邊寫個批示就行。生什麼氣啊?”
略略一頓,又道:“藍玉就是正常的例行詢問而已。按照宮規,确實如此。上次給你冊封的時候,想着你一直都跟我住水晶宮,就沒在東宮那邊做翻修的批示。這遇到每百年翻修一次的事兒,他是該着重問你一下。”
敖丙不理解:“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規矩?也太不合理了些~”
敖光拿起茶盞,淺淺抿上一口:“因為龍族足夠富有~”
敖丙一拍扶手:“你這是專門氣我的吧?”
敖光無奈:“氣你作甚?以前都是這麼幹的~隻是我不喜歡那麼折騰而已。經常翻修,我覺得會影響到風水,就看到底想不想做什麼改變,不想的話,就是給禮部那邊下個诏就是了。”
敖丙還是理解不了。
敖光隻好哄道:“好了~好了~别氣了~鋪張浪費,肯定不對~”
敖丙耳尖竄過一抹紅,不敢再看人。
他也不知道,為何今日他這脾氣來的莫名其妙。
真的是...
躺到床上,敖丙窩在敖光的懷裡,與人十指緊扣:“實在沒想到,竟然我們才回到東海一百二十年。這一百二十年竟又經曆了那麼多紛紛擾擾。”
敖光将人攏攏:“是啊~今日若不是你說起這個事情,我也沒想到,我們竟然在這裡定居一百二十年了~沒想到,我現在還能把你抱在懷裡~沒想到你都是我的了~”
敖丙鼻子隐隐有一點發酸。
敖光輕輕吻了一下人的耳尖:“要喝酒嗎?”
敖丙眼底滑過一絲溫熱:“明天還要上朝,你能不能不要帶壞風氣?”
敖光輕道:“可是你心情不好~喝酒能讓你開心點,小酌兩杯,倒也無妨~”
敖丙吞咽數下:“你真的是...寵我寵到一點原則都沒有~”
敖光吻了一下人的頭發:“在愛人面前還有原則,那一定是不愛了~”
敖丙一怔。
這不是他二十年前說的話嗎?
竟然...還記得...
敖丙翻過身,緊緊抱着敖光,頭就埋在人胸前,無聲地哭。
敖光把被子往下掀開一點,省得人悶着。
将人摟緊,給人捏捏後頸。
今天,敖丙的反應真的很奇怪。
為了翻修的事情,莫名其妙地發脾氣。
這會兒又沒來由的,使勁哭。
哎~
這小崽子的心思啊,真的很像海底針,任你猜得翻雲覆雨,就是抓不住一點魂頭。
翻修...
蕭雲松說的心結...
難道...是為了密室的事情嗎?
真要說起來,這個事情...
可能還真是他們彼此之間都難以去觸碰的一個話題。
自敖丙回歸後,他們之間也不能說是過得順利,反而是過得磕磕絆絆的。
因為這個時候,他們才開始真正地逐步去了解彼此,逐漸去磨合。
這其中經曆的那些過程...
畢竟,他們之間有三千多歲接近四千歲的年齡差,還有各種經曆的不對等,包括後來這些曲折的因果,其實他們之間的磨合就像是兩身身上都紮滿了針,但又彼此要去擁抱,結果就是兩人都被紮得鮮血淋漓。
這一路走來的磨合,仿佛是把彼此身上的針一根根地拔掉。
等着拔完了,兩人或許才能有個真切的擁抱。
想來,他們已經成婚五十年了。
在人族那裡,這叫金婚。
對于龍族來說...
大概連新婚燕爾都不算。
他們之間要長久下去,自然是需要彼此之間毫無芥蒂。
這幾十年來,他們彼此的心結也解開了不少。
似乎是在走向一個正确的軌道。
但敖丙說的沒錯,他們兩個想要真正的長久,不能再讓敖丙借着他天然地該愛敖丙,該寵敖丙。而他也不能再天然地借助敖丙該仰望他,該依賴他。
這樣下去,兩者真的長久不了。
拔龍鱗的事情,也許已經過去。
但‘石貝’的事...
任誰也無法去想象,一條三歲的幼龍給自己準備骨灰盒。
這...
他那些年,也時時造訪歸墟。
這...
這樣一場兩者都認同的祭奠...
敖光心頭猛抽數下,喉間也忍不住地發澀。
敖丙哭累了,也就睡下了。
獨留敖光一個,睜眼到天明。
早上起來更衣的時候,敖丙都還哈欠連天的。
對此,敖光也隻得道:“待會兒你好好睡就是~”
敖丙十分無奈:“那我可睡不了了~你的脈跳從來在早朝的時候就不穩定~”
敖光出了個好主意:“這還不簡單~你變成小龍,讓我抱着去上朝,不就好了~”
敖丙耳根子绯紅地瞪人:“想得美~”
敖光輕笑。
最終,還是讓人纏在他手腕上。
不過,沒過一會兒,敖丙還是困倦地睡了過去。
下了朝,還沒醒。
正巧,之前敖光召見的幾位商議之下有了結果,下了朝就去禦書房的南書房了。
殷麗在下朝的時候,向敖光彙報此事。
敖光一瞥在他手腕上睡得正香的小龍崽子,隻得帶着人去南書房了。
敖光坐下的時候,所有人都見到敖光的手腕上有一個手镯。
花朝文微微眯眼。
又挑眉。
喲~
玩得還挺花呀~
兵部尚書,刑部尚書,眼觀鼻鼻觀心的,什麼都沒看見。
兵部的信息專員當他眼睛瞎了。
将事情商讨一番之後,該安排的,也安排下去。
敖光回了水晶宮,更衣之後,把人變回來,抱着人去蕩秋千。
快午膳了,人才醒。
一醒過來,就皺着一張臉:“怎麼真睡過去了?”
敖光将人攬攬:“想睡就睡~”
捏捏人的鼻尖兒:“好了,也該吃午膳了~走吧~”
敖丙點點頭,率先站起身,向敖光遞出手去。
敖光也自然地牽着人的手。
兩人一道去吃午膳。
這日,有新的菜式,兩人在泳池邊用膳。
膳後,藍毅讓宮人送上茶點。
今天有敖丙愛吃的桃花晶凍,愉悅地就差沒有神采飛揚。
敖光那邊則是清苦的茶。
他是真沒有吃甜食的習慣。
兩人在一起,他的甜食都是被人給強硬投喂的。
敖丙這邊還在跟桃花晶凍大作戰呢,藍玉來了。
見得兩者,先是行禮。
而後,向敖丙遞上一份折子:“啟禀王太子殿下,這是露華區衙門遞上的折子,讓咱家一定要交給您。”
敖丙吃甜點的動作一頓。
這還真拿給蕭雲松說中了?
放下刀叉。
接過來,打開一看。
眉心一擰。
合上折子,往敖光的方向一遞。
敖光接過,也打開來看看。
敖丙沖藍玉揚了揚手。
藍玉識趣地離開。
敖丙十指交叉,手肘搭在桌沿,眯眼瞧着敖光:“父王,你說,美化結果這種事,是誰暗示他們的?”
敖光合上折子,往餐桌上一扔:“你這樣,不就懷疑是我嗎?我認了,行嗎?”
敖丙目光帶上一絲涼意:“認不認,能夠有什麼關系。是不是,才最重要。”
按住桌沿,起身就走。
敖光扶額。
當真是太慣着這小渾蛋了~
瞧瞧~
一個不滿意,就得跟你尥蹶子~
但這事兒牽扯那麼深,知道對這小渾蛋有什麼好處?
暗地裡解決了就是。
更何況,這還要牽扯到那幾個幫派之間的傾軋。
敖光也隻有站起身去找人。
但他根本沒想到,敖丙竟然跑去義莊驗屍了。
那樣的地方...
見着人,綁着袖子,戴着手套,挂着面紗,義莊的人在一旁當鹌鹑,他就知道,多半是這小渾蛋又黑着個臉,死神見着殺神也得繞道走。
那兩個被殺的演員就躺在‘石貝’裡。
結案之後,就會拿去埋了。
真的是...胡鬧!
敖光上前去,把人拽走。
眼見着兩大殺神都走了,義莊的看守們那叫松了一大口氣。
敖丙的手腕都被捏得疼,但還是要嚷嚷:“到底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要這樣遮遮掩掩?屍體我還看不得了嗎?任何兵器任何暗器造成的傷口都不一樣。根據傷口的情況,就可以順蔓摸瓜去找罪犯。發生在我眼皮子底下的事情,我還不能知道真相了嗎?”
敖光一句話也不想說,隻是把人的手腕攥得更緊。
一路把人給拽去東宮的寝宮,把人給往床上一甩。
又緊跟着把人的手套,綁帶,面紗給扒拉下來,扔到地上。
死死抓着人的手腕,将人的手腕給扣在床上。
捏得敖丙的手腕通紅一片。
敖光死死看着那雙不屈的眼睛:“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去?是我授意他們這樣寫的。這些事情,不是你能去掌控的。我隻是要保護你,不要去跟地下那一堆雜碎正面沖突。聽明白沒有?”
敖丙梗着的那一口氣一下散去,顫顫地閉上眼。
敖光松開手,揉了揉人的腦袋:“你還小~有些事情,你還不懂~以後,我會慢慢教你的~别急着長大,現在沒有那麼多的責任要你去擔着~”
敖光的話,仿佛一道閘門。
推開了。
便是另外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降臨。
敖丙抱住敖光的脖子,眼淚終于還是傾瀉而出。
敖光将人抱起來,放在懷中,如同曾經他以魂體抱住敖丙的那個姿勢。
敖丙也虛虛握拳,撲在敖光的懷裡,低低嗚咽。
哭夠了,這一雙龍族最漂亮的眼睛也腫了。
敖丙環住敖光的脖子,坐起來一些,耳朵尖兒抵着人的鎖骨,傾聽胸腔的心跳共鳴:“父王,你說,噩夢是不是終于過去了?”
敖光将人抱得緊些:“自然。”
敖丙釋然地笑了:“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我對你很重要。因為我是你的唯一。但也因為如此,你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永遠牽挂着我的心跳。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族人說的,不是對我說的。因為你是龍王。其實,我也一直都知道,我是你不得不使用的一個用來開戰的借口。我,是心甘情願去赴死的。無論是為你去陳塘關,還是為你去封神台。但你一次次的,還是用那濃厚的愛拉扯着我,讓我看到人間。”
仰頭,輕吻一下敖光的側臉。
變作一條小龍,從敖光的懷裡滑走,跳下床來。
朝着敖光伸出手去:“父王,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敖光微微垂下眼,但還是伸手握住敖丙的手,從床上下來。
敖丙帶着敖光走去東宮班底住的廂房。
推開曾經他住過的那一間。
房間裡的東西,一百多年了,都沒變過。
敖丙松開敖光的手,來到貝殼床前蹲下,伸手摸着枕頭上的凹痕,床褥上的凹痕,聲音清冷:“曾經啊,我總覺得,自己漂泊無依。你永遠隻會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申公豹永遠對我不會滿意。我那個時候,總是盼啊盼啊,你能夠哪怕靠近我一點點。至少讓我能夠感覺到你的溫度。但這一切都是癡心妄想。當我告訴你和申公豹,我遇見了哪吒之時,其實...我早有預料,申公豹要罵我。混元珠糾纏了千年,才分開三年,怎麼會感覺不到對方的氣息很熟悉?我并不意外,他說這是孽緣。但在我質疑的時候,你慌了。你不斷地在強調,靈珠是龍族等待了千年的機會,任何事情容不得閃失。但你...說話的時候,産生了漏洞。若當真是因為協助天庭鎮壓海底妖獸,才得封龍王,那姑姑他們又算怎麼一回事兒呢?你又說,看着是鎮壓海底妖獸,但卻是天牢啊~那我天天喊你父王,你不覺得刺耳嗎?那時的我縱然心底有着直覺上的不适,可我并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我當時哭,不是為了哪吒。而是為了直覺上感到你在騙我。哪吒再好,能夠抵得過我們骨血相連嗎?也許哪吒騙我,我還能接受。但你騙我,卻是罪不容誅。我其實真的就隻是渴望一點點你的愛。但你一點都不給。直到我要去赴死了,你才一張重于千斤的萬龍甲給我壓下來。你還讓我親眼看到你那麼痛地撕下鱗片。你多可惡啊~你這是在告訴我,不許死~但你也明知道我是要死的~你多矛盾啊~我也變得很矛盾~然而...當我就要魂散天地的時候,就隻有你和姑姑他們的時候,我才勉強看到你慌了,聽見你的心完全亂了。但當太乙救下我和哪吒的時候,我不是就已經死了嗎?果然,我就是你開戰的借口。但哪裡知道太乙還有辦法?你同意申公豹的方案,是想把偷靈珠這件事甩鍋給申公豹。申公豹也不是破壞不了結界獸的結界,是在故意地向你賣人情。經曆了那麼多,你再看到我的時候,明明我身上那麼多針,你怎麼會看不到?一下沖過來抱住我,是因為你有铠甲,針也紮不穿你的铠甲,卻會讓我痛。以此,你這慈父人設拉滿。也正好試探,我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你在助我們突破天元鼎的時候,說漏嘴了。你說,沒想到我們一直退一直退,仙翁還是要我們的命。這已經說明,千年前的事根本和天庭無關,天庭隻是中間的一個介質。你又騙我。我知道,無限開大,有多危險,但我隻是想要再試一次。你果然還是讓我躺在了你腿上。但你那樣清淡的眼神,是在審視誰呢?我也是故意跟你說,我要去見哪吒的。其實,見與不見,并無幹系。我也是故意跟哪吒說,讓哪吒跟我們一起回深海的。但你啊,滴水不漏得讓人恨。你放我走,其實是試我的。要不是在回程的途中,我見到了天元鼎的碎片,大概可能還真是要跟哪吒走了。其實,我也很好奇,我要真的不回來,你到底能夠忍多久?不過,依你謀定而後動的性子,怕是能夠挨到封神榜完結才來吧?但始終的,還是先動心的,最凄慘。還是熟悉的蚌殼,昏暗的環境,小小的房間,才最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