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鋪留守的人并不知道許慕臻捅了大簍子,各自忙手裡的活兒,許慕臻獨自在柴房睡了一夜。但雞鳴時分,他們團團圍住他,“你還敢回來?”
許慕臻心一沉,明知故問:“我怎麼了?”
“你偷拿了六韋花山莊的龜甲洛書是不是?縣司貼了逮捕令,派三個不良人抓你,賞錢五十貫!”
許慕臻皺眉:“我沒拿。”
湛立威自然知道他沒拿,這件文物根本不在山莊,也許不存于世。緝拿盜賊的名目,完全為了盡快抓獲許慕臻。
龜甲洛書是上古伏羲氏的心血結晶,洛書圖譜含天下至道,明其旨可成萬事,一說拼齊所有龜甲可得伏羲氏的财富。龜甲洛書本身對江湖人的吸引,更在賞金之上。
棺材鋪老闆給一名不良人引路,老遠指着許慕臻喊:“就是他!”
捷足先登的不良人,大家叫他黎率,他是功夫最好且給夠錢就最勤奮的。
他穿着玄色半臂,整具軀體似飽滿強硬的弓,肌肉硬實的胳膊,舒張都帶着熱量,皮膚曬成了古銅色,高高凸起的隆準,一雙深凹的桀骜不羁的眼。
還未交手許慕臻就看出他不好對付。
黎率放出腰間繩索隔空打牛,早結好的圈套縛住許慕臻,他一用力,繩套收緊,不費吹灰之力就抓住人。
他這手藝研究了一個月,出手必制人,練得爐火純青。許慕臻還沒開打就被擒了,看了看被縛的雙手,郁悶地跟上他的腳步。
黎率把許慕臻押回山莊,讓司阍去通報,他嚼着根無滋無味的稭稈蹲在大門台階上,被日頭刺痛的雙眼眯成一條縫,秃鷹一般審視獵到的美味,“小子,龜甲有什麼好偷的?”
“所以我沒偷。”
“得,得。”黎率沒耐心地擺擺手。
他抓過的賊,十之八九擅長裝可憐,這套對他不管用。
許慕臻冷笑一聲,也不解釋,一同坐在台階上注視車水馬龍的街衢。
街上行人看着這清閑靜坐的少年,沒把他想成一個賊,而把他當成不拘常法的公子。
某日興之所至,偷片刻浮生。
司阍捧來十貫錢,這是承諾金額的五分之一,剩下的要核對人無誤才給付,他要把許慕臻帶走核對。
黎率啐掉稭稈,“讓莊主過來看!錢不付憑什麼把人帶走?”
司阍連作數揖,“莊主忙于庶務,還要會客,脫不開身。”
黎率炮仗脾氣,狠狠砸了砸大門嚷道:“山莊沒别的人認識這個賊嗎?”
“······少莊主興許認識,但他正罰禁閉,任何人不能見。”
連湛謙也未能幸免,這位莊主到底把金蠶看得多重要?
黎率揮出一巴掌,扇得司阍連滾帶爬,“少莊主關在哪?我親自問去!”
“不行,莊主吩咐過了。”司阍拳腳尚佳,才能為六韋花效勞,但面對人拽路子野的黎率,就像隻乳毛未換的雞崽。
“死狗奴,羅裡吧嗦個沒完。”
黎率走得不遠,六韋花山莊的家仆魚貫而出,持棒持棍列陣。黎率罵罵咧咧,打退輪番攻擊還能騰出手拖拽許慕臻,怕他逃走。
這些家仆盡是精壯漢子,即使不敵黎率也無大礙,迅速回歸陣位中,故而黎率翻騰了許久,沒讨到一分便宜。
許慕臻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對黎率的怒目晃了下被捆縛的雙手,假惺惺搖頭歎氣。
突然,水洩不通的迎敵陣當中分開一條道路,家仆齊聲道:“莊主!”
黎率蹬腿踹倒許慕臻,後者撲在小道路口。
月白絲鞋掩在委地逶迤的玄色鶴氅下,一隻鞋輕盈地後退半步,此人高大雄闊,戴着青銅獸紋面具,竹編笠帽,雙手套着長及小臂的金絲軟甲。
望去如出土的墓葬,封塵數年的戰俑,感受不到一絲活人氣息。
他是湛立威的貴客?這具皮囊下是人是鬼都難以分辨。
許慕臻頸間一疼,原來是軟甲包覆的手擊出彈丸,正中自己穴道,他便人事不省。
許慕臻在不諧和的哀嚎聲中醒來,一邊是男人們哼哼唧唧,一邊是女人們哭哭啼啼。
這是六韋花山莊的私牢,平時用不上,所以面積不大,陰冷不透光,好在幹燥清潔,甚至比柴房宜居。
許慕臻以其罄竹難書的惡行博得莊主器重,分在單獨的隔間,一側是烏泱泱的棺材鋪打雜,一側是從容趺坐的湛謙。
湛謙目光放空,虛浮地定在對面,對面是花绮麓一衆。私牢裡關進了牽涉金蠶蠱的所有人。
“你怎麼也沒逃掉?”湛謙問道。他轉過臉,許慕臻才看清他皴裂蒼白的唇,幾縷烏發脫垂于髻外,而他們分别不過一晚。
這一貫澹然的公子低聲說:“是我的錯。”
骨節分明的手頹唐地捂住雙眼,無法原諒自己。
關在地牢的人,每聲細不可聞的嗚咽都是對他的控訴和詛咒,從晚夜到黎明,從破曉至孤星。
“你爹······尊君什麼打算?”許慕臻問。
湛謙一顫,手挪開,神色霧茫茫的,“他要舉行活祭,飲牛津的客人一走就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