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也許受傷,太師公仍以六成功力為好。”
“好吧好吧。”
矯遊赤龍以迅疾之勢飛舞,再一次曳尾潛入許慕臻體内,紅光過後歸于平靜。張道人圍着許慕臻盤算了一圈,也是滿腹狐疑,“痛嗎?”
許慕臻搖頭。
“運功,告訴我什麼感覺。”
“暖和,功力稍長。”
張道人切脈說:“氣息比以前舒活。”他走向明石散人,得意地順過烏黑美髯,“我的猜想,一點不錯。”他青袍一揮,“都進來。”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對位相存,水為坎,火為離。
“悅離神功偏重離卦,必緻走火入魔,我早先對你說過,世上當存一門坎卦的功夫,與悅離神功調和。陰陽一遇,盈周濟虧,所以離火自動充入較弱的坎卦中。”
張道人轉頭向許慕臻說,“你再瞎練隻會走火入魔,你師承于誰、怎樣學的,說出來,我們或可幫你。”
許慕臻曾向李莊姜允諾,有所期諾,纖毫必償。他守着不講。
三位老人一齊在他腦袋上猛敲一記,輪流講天地玄黃的大道理。
張道人激動地指着自己胸口:“我救過你一命,還能救你第二回,你不信我?”
明石散人撥開他倆,嚷道:“聽我說聽我說!”
聲音堪比天雷滾滾,其他人捂着耳朵群鳥散狀,“若你的功夫與悅離神功同源,你不可能獨自突破第三重、第五重及其後每一重。與我相反,即使炎陽夏日你亦感到砭骨寒徹,直至瑟縮倒斃;若你并非如此,權當我們仨說了段瘋話。”
字字未蔔先知,描述出許慕臻的感受,許慕臻卻思索:悅離神功當真這般,明石散人卻如何能練成?
夜闌人靜,許慕臻獨自立于庭前,蘇醒的真氣如汩汩溫流,随着運行周天,暖意衰微,經脈又凝結成冰坨。他練不下去。
窗邊暗角,發絲胡須被月光漂洗如出一色的老人,偷偷放下窗格,在被發現前藏好。
數日内,無不齋約好了一般,誰也不提悅離神功。
唯有一次張道人将他推到晌午太陽下說道:“已知是冷硬功夫,不選在中天陽氣最盛的時候練,你傻嗎?”不管對方聽不聽,他徑入齋内消夏去了。
日央,人影拖長。
他和小容去采草藥,帶着小狐狸。最舒服的日光融化在他身體上,他卻僵得仿佛沒有生氣的走屍。
“阿兄,你給小狐狸取名字了嗎?”
“沒有。”
“叫慕慕好嗎?”
取他們共有的一個字,牽連相思,日後就算分離,也能睹物追憶。
許慕臻想起問她名姓,可慕慕猛嗅數圈,突然凄厲地鳴叫,兩人順勢望去。
任誰也不會注意一團焦黑殘渣,有人點燃篝火,烤了東西吃,這是僅剩的内髒和皮毛,慕慕嗅着黑糊糊的廢料,仰頭哀嚎,再沉下鼻子,憐愛地磨蹭、舔舐,渣沫裡有割下的狐狸耳朵、小塊皮毛和許多骨頭,也許在面目全非的遺骸中,慕慕聞到了族人的氣味。
“嗷嗚”“嗷嗚”的哀鳴撥動了樹梢的綠葉,擊穿天上的穹頂。
慕慕用指爪小心攏聚親族的骸骨,聲接一聲地嗥鳴,它的叫聲喚醒一截死去的空心樹。
攔腰砍斷的軀體裡封着濕泥和樹葉,底下傳來微弱而愈加急促的扒撓聲,慕慕的爪子刨出窟窿,露出泥團下雪白幼弱的小小狐。
它才出生不久,慕慕比之是龐然大狐。
晶瑩的眼珠懵懂地打量慕慕,笨笨地縮到它腹下找□□,慕慕躲得上蹿下跳,慕慕是公狐狸。
幼狐的母親預知到危險,在滅族的災難降臨前率先藏好孩子,如果順利逃脫,她會回來尋找;可惜這次她無能為力。
她在殘酷的生死博弈中挺身而出,使了障眼法,隻要她的孩子活下來,她就赢了。
她赢了,這個家族甚至哺育出一隻珍奇的白狐。
“這隻叫什麼?”回家途中,許慕臻見小容悶悶不樂,為排遣她幾分傷心而主動開口問。
小容旋即大哭,她一哭便天崩地裂且止不住,許慕臻牽牽她的袖子,又替她揩了揩眼淚,安慰了些完全沒起作用的話。
小容哭着說小小狐的母親定給它取了個世上最好聽的名字,應該沿用那個偉大母親所取的名字,可他們居然聽不懂狐狸話,怎麼能聽懂狐狸話呢?狐狸也不教······
她哭得至真至性,讓本來感傷的許慕臻反而笑出幾聲。
她哽咽說道:“阿兄,阿娘這時會抱我的。”
飲牛津都沒見過這麼厚顔面的姑娘,光天化日公然向男子求抱。
許慕臻反手指着自己,“我是男子,我抱了你,你的清白怎麼辦?”
小容哭得更厲害了。
飲牛津曾經有不少嬌娘少艾動過許慕臻的心思,可他自視孤高又冷冷冰冰,那些情思未及成熟便凍餒而死。
小容跟她們不同,不急于求成,面上一派天真,大膽起來絕不含糊。
許慕臻抱肩旁觀:“别拿哭威脅我,抱就抱,反正我占便宜。”
小容臉色不悅,抱着白狐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許慕臻費解地自問:她什麼意思?欲擒故縱?難道真隻是純潔的抱一下?
苦惱嬌嗔的模樣引起許慕臻一點偏憐,就從她身後别别扭扭地圍了一圈。
刹那間密林傳來比狐鳴更驚懼的喊叫,一聲奪魂。
許慕臻和小容轉頭看,绯裙婦人奓着雙手,提籃撒出來的新鮮蔬果骨碌一地,她顫抖地尖叫道:“小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