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容兔兒一般往绯衣婦人懷裡鑽,哭唧唧地把小狐狸家講了一遍,婦人輕撫其背,不時瞪兩眼許慕臻,跟防賊似的。
她是小容的娘親,撞見陌生男子猥瑣地抱着自家女兒,當娘的都不會淡定。
她就在無不齋升堂提審,吓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口号,命許慕臻一字不差地講明白:怎麼認識,識得多久,做過什麼······
小容回憶:“阿兄曾與我在山裡共度一夜,我還幫阿兄洗過澡······”
許慕臻一貫波平如鏡的表情亂出粼粼漪波,“我什麼都沒做,你想害死我?”
“怎麼沒做,阿兄你忘了嗎?”小容臉上是受傷的表情,“你還摸······”
許慕臻想也沒想捂住她的嘴,婦人拍桌子跺腳:“摸······你摸······”溫順懦弱的婦人氣得對不上話。
許慕臻百口莫辯。
小容慢吞吞補道:“摸黑找路。”
誤會澄清的過程異常崎岖。
婦人執大邑燒瓷的白碗吃了三盞茶壓驚,那顆心才捺回肚子裡。
她理順心口,柔柔解釋:“小容少孤,我又改嫁,心底總是虧欠她的,決不允許她出事。”
許慕臻望着驚魂甫定的婦人,表情漸漸填補好縫隙,又端回那張無波古井似的臉。
人在屋檐下,他不便問為什麼挂念女兒仍要改嫁,還是所謂的挂念不過是一閃而逝的愧怍,怎敵夜夜酒酽春濃的好良宵?
對父母的怨憤不時跳将出來。
他的心已在漫長的消耗中寒蕪,唯獨此事他不諒解、不寬容,并且敢說沒人能要求他諒解寬容。諸般诘責,看似為小容,實則為他自己。
“外子姓孤,你可叫我孤夫人。”
孤夫人荊钗布裙,檀暈妝,雲髻簪骨角钗,這素面穿戴更凸顯出左右成對的金步搖,翠玉鑲嵌,曳轉生姿。眉目圓融和藹,禀性恬淡如風。
竈間忙碌時,她問許慕臻可有家人在,許慕臻不知怎麼講,便緘口不言。
“第一眼見你真吓住了我,不是小容的緣故,你長得真像······”她歎了聲氣,“一個名動江南的美人,如果她有子嗣,算來也差不多你這般大。”
“孤夫人說的是燕九嶺。”
婦人點頭,“看來有别人說過,你太俊了,難怪小容纏你。”
許慕臻握着削到一半的芋魁,沉聲道:“夫人能否告訴我,燕九嶺是什麼樣的人。”
婦人隐隐猜到他和燕九嶺的關系不同尋常,隻揀了好話說,“她張揚燦烈,像一團火焰,走到哪裡都衆星環拱,不僅因為貌美,更因親善的本性,才子羽流,但凡說過話即成朋友,她常常急人所急,頗具俠女之風。”
“她真是這樣的?”
這是許慕臻聽過最好的燕九嶺。
孤夫人點頭。
“夫人也是她的朋友?”
婦人愀然半晌,緩緩道:“你為什麼不去問她?”
許慕臻啞然。
“前塵往事,我已不再介懷,但非一筆勾銷。我尊她是奇女子,至于别的,她也未必在乎。”
顯見得她與燕九嶺并不交好,但她質潔,不出惡言。她描繪的燕九嶺是許慕臻聽到過最美好的。
“想必孤夫人也認得周堯官。”
婦人聞言否定:“不認得。”
“不認得?”許慕臻驚訝,“至少聽過名字?”
“不曾。”孤夫人笃定。
“他是飲牛津的曲直使,随扈許寄北。”
“我隻知道飲牛津的許寄北與柳五。”
孩子總巴望父母是最好的,因此被孤夫人忽視的周堯官讓許慕臻油然生出惆怅和酸澀,他此刻覺得周堯官很好,嚴慈相濟,穩重如山。
當初迫于某種苦衷不能相認,似乎也可原諒。要是能阖家團聚,也有處無不齋這樣的竹樓,此生足矣。
小容正一匙一匙給白狐喂米漿,慕慕給妹妹舔毛清潔,許慕臻不解:“你為何不與母親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