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泠泠,俯見枯葉掃凝霜,落入風的漩渦,碎得更零零。
明石散人問:“這都三個月了,小容的臉還未痊愈?”
赤毛魔為了增添暖意,把交床放進堂内,往釜鍑加入蔥、姜、花椒、棗、桂皮、橘皮和薄荷,等着水開。他又取下烤幹的茶餅,用茶攆子擀碎,倒進越窯青瓷瓶。
張果老斜靠寶相花平台床,兩目半閉,“新面皮長出來了,但她不肯拆麻布。”
“保暖嗎?”
張果老藐視地擦他一眼,“新面皮肯定和小榛子補給她的有差别,而且充血通紅,不會好看的。她心裡怕吧。”
赤毛魔把茶葉倒進起沸的開水,和作料煮成一鍋茗粥,分給衆人。
許慕臻無意聽取,問小容道:“你幾時拆布?”
“再等等。”
自手術以後,他們同住一間,仍以竹簾隔斷,與咫尺之人聯榻夜話,有時穿過簾栊遞給對方一盞茶、一枝花木、一盤果子。翌日,小容尚未睡醒 ,他繞過竹簾動手解麻布。初晨的迷糊勁兒過去,她意識到是許慕臻,忙手忙腳地推拂他,“别碰!”
許慕臻随話音而止:“我不碰,你自己拆。”
結果小容摸摸索索地又将麻布纏回去,許慕臻搶着動手,小容躲不開,急得跳下匡床,麻布遮蓋了她的視線,她不知情地踩在狐狸哥哥身上,幼禽凄哀地叫出一聲,弓身。
“對不住,對不住······”她沖着聲音的方向一個勁兒道歉,殊不知慕慕早已叼着妹妹避到月牙杌子上。她稍為激動傷口即會撕扯疼痛,許慕臻扳過她的肩膀,“讓我看看。”
這次小容沒有動作,隻是問:“能不能别再羞辱我?”
許慕臻愣住,她就縮成小小一團往後退。
“我是為了你好!” 許慕臻也緻氣,手上蠻橫強拆。
小容猛地一推,大喊:“為什麼你就不能尊重我?”
“你想臉爛掉嗎?”他倆一聲比一聲高。
小容帶着哭腔道:“你讨厭!”
“不可理喻!”許慕臻甩袖走開。
許慕臻怎麼能知道?小容唯獨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醜态,僅此而已。偏偏割掉面皮的樣子、結痂的樣子,他都看到了,每次面對他更加無地自容。他生得天神一般俊美凜然,這些毫末的女兒心思,斷不屑一顧。
他們倆好的時候傾蓋如故,但一吵架互不理睬,三老唯恐同上次一樣鬧出禍事,都很謹慎地察言觀色。許慕臻放下四字,豪氣幹雲地出了門,至午方歸,且帶回一對珊瑚珠手钏,遞給小容:“和好吧。”
缤魚最先扒在門角側耳。
小容頭低下來,細聲問:“哪來的錢?”
“打幾隻小獐子賣就有錢了。”他窮慣了,可也不特别愁錢,橫豎總有辦法弄到幾十文。
小容歡喜地将手钏戴上,豔熾的珊瑚珠同她淺金桃紅繡襦正相配,天寒穿戴暖色添補些許煙火氣。小容左左右右擺弄着看,把早上鬧的氣抛到九霄雲外去了。她擡起頭,期待地說:“我也想吃獐子肉。”
“那個費事,後天吧。”
缤魚默默為後天不用做飯歡呼一場。
“慕阿兄,你什麼都會。”簡單流露的崇拜往往最受用。
許慕臻笑道:“我也想知道有什麼是我不會的。”
“生孩子!”尖利的嘯聲從窗外傳來,缤魚稍稍探出頭,看見張果老和赤毛魔黑着臉蹬了說話人一腳,若無其事地逛到别的地方去。
“你該拆布了。”許慕臻坐到她旁邊,“飲牛津有一種藥液,生肌美顔,這瓶裡有一次的用量。”
“僅用一次不會見效的。”
“此藥具有毒性,用多了對身體不好。”許慕臻又道,“我的建議是一次也不要用。”但小容攥得緊緊的,心意昭彰,她是非用不可。飲牛津的确有這種藥粉,但許慕臻隻聽說從未見過,他的藥瓶裡是尋常蘆荟汁液。
“從明天,你不會再裹麻布了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