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昆城連赢兩場,略帶驕矜,而下個對手一登台,大家不假思索直接壓給李昆城。此人喚作岑幾何,自學無派,算上這次連續三次參加英雄集,前兩次都是一場便打道回府,二十四歲到三十三歲的黃金歲月沒有進境,因此衆人一見是他,索然無味。忽聽岑幾何一陣狂笑,衆人還以為他爆冷赢了,卻見他已拱手認輸。
觀衆嘟囔:“有病麼,輸了還開心。”
都知白衣綸巾,笑道:“岑英雄率性邁往,武學不以輸赢論長,這份心胸古來難得。”對于追逐名利者,英雄集不啻于科舉考場,一戰傳芳才是營求;而對于生性恬淡者,切磋身手讨論至道是唯一目的,他們習武為的是強身健體、匡扶正義,而非沽名釣譽。
若岑幾何玉壺冰心,倒也足使天下武林為之氣爽,可他每等大會揭盅就流連于秦樓楚館,曾鬧出令兩妓同時結下珠胎又無财為她們贖身的醜聞,風評甚害。
劍出鞘淩空,一青衫客飛身上台,臂挽劍花而住。他蒼白的臉不知是多病的征兆還是性格疏冷,青衫下的姿儀勁節孤傲,雪青寒黛的衣衫讓他看上去徹骨凄寒,右眼角有一顆淚痣,而說話的聲音就如淩霜冷澀,“在下摘金鈎弟子孤鸢,讨教一二。”
李昆城不禁望向孤城仞,這還是英雄集上第一次出現摘金鈎弟子,而且姓孤,難道是教宗未露面過的獨子?
孤城仞冷冷介紹道:“此我義子,望不吝賜教。”
李昆城感到,那真是和恩師夏必玄與湛立威都不同的,毫無感情的一張臉。
難怪小容和他生分。許慕臻側頭看了看全然無知的少女。
孤鸢雙腿敏捷神速,他雖持劍卻僅劍格擋,下盤騰挪鬥轉,攻出六套腿法,已令李昆城應接不暇。也許李昆城連戰疲乏,且武功路數被對手偵破,這一場優劣颠倒。李昆城心服口服,但令他更加忌憚的是,孤鸢似乎未盡全力。李昆城已算高手,名門蒼梧無人可匹,而這無名子弟雪藏至今,自己竟摸不清他的深淺。
明石散人觀戰至此才對許慕臻說:“你去。”
許慕臻剛欲起身,台上已站了一個彪壯漢子,動作快得隻在一句話間,粗布玄衣勁裝,勾勒出寬闊的肩背、骨肉勻稱的四肢、靈活的腰身與關節。這是一具習武之人無不歆羨的軀體,如蛟龍遒勁、獵豹矯健,得自先天眷顧和後天錘煉。他頭戴同色兜帽,故意遮臉,但這副體格顯見地不似中原人。許慕臻曾暗暗稱贊黎率的體魄,那種資質在外家功夫上尤其施展得開,而此人的身體條件比黎率還要優越。男子未報名諱,都知也似忘了問。彎刀吳鈎與長劍相抵,龍鳴之聲震懾九霄,衆人錯愕間,兩人招式千變萬化打了十數回合。玄衣人逞兇鬥狠,澎湃不失流動,文弱的孤鸢卻也未落下風。他倆的纏鬥比任一場都精彩,彎刀骞騰,月鈎殘影,未消散便劃出數道泠光,興象超妙。多數人看來,寡言的玄衣人氣吞鬥牛,遲早會奪下這場的勝利。
但明石散人、張果老、孤城仞、許慕臻和台下蒼梧掌門夏必玄、零陵派掌門曲虹、白雲山天池幼清派掌門芝苑另有成算——赢的會是孤鸢。他節奏看似纡徐,玄衣人卻隻能順而從之,占不到便宜:這正是孤鸢的可怕之處。對手如果是細流汩汩,他強一分;對手如果是滔天聲浪,他也隻強一分。僅一分之差,對手卻永遠無法抵達,他的實力該有多少?此戰促使明石散人更想讓許慕臻上去與其過過招。
玄衣人的兜帽被孤鸢挑開,波浪般的鬈發赫然粼粼金色,碧眼清澈似琉璃,目光狷狂邪美,鼻梁高挺帶着傲氣。他是極為俊美的異族男子,這番模樣瞧過一次便不會忘,衆人紛紛認出來,“魯索!是魯索!”
英雄集連勝十九輪的最高記錄者,輸給了孤鸢!
這平平無奇的病秧子竟有這種實力,若說李昆城輸給他歸因于車輪戰術,魯索這一敗可完全找不到借口。魯索将彎刀一掰兩段棄下,衆人不敢觸他的黴頭,自發讓開一條道路,像獅子巡視領地時百獸謙卑地躲到一邊。魯索的脾氣初出茅廬便彰顯出來,特愛挑釁還厭惡别人反咬,今日蹊跷的很,居然從頭到尾不嗆一聲。都知望着他的背影融入人海,勾起無奈的笑,轉頭看孤鸢,透過單薄的身體看到許慕臻走上比武台,都知再度回望青衫孤鸢。小容托着下巴觀戰,不禁“咦”地一聲。女子感性,善于察言觀色,滿場間唯有她注意到都知與孤鸢的對視意味深長,兩人早便認識,甚至關系匪淺。但随着許慕臻上場,她什麼都顧不上了。
她的慕阿兄一身菊紋淺金半臂,與天光同,神似仙人,叉手對孤鸢道:“在下許慕臻。”
女俠的私語和男子粗嘎的議論雜然。
“天殺的這是比武還是選美?”接連兩人相貌非凡,激起胸中一點點、更多一點點酸。
宇成厚兄弟情誼,他想把全部花令簽押給許慕臻,然而他已輸得精光。元宵瞥見幫主抓耳撓腮的窘相,從桌底把花簽傳他。
“你······”宇成心頭熱乎乎的,随即面色一凜,驚叫:“你赢了這麼多?”他記得元宵買的花簽最少,僅三百文,幾場過後,卻有相當于兩萬的花簽。元宵平素頂着一張無城府的笑臉,心機也太深了!
“都給我?”他不确定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