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果老皮笑肉不笑,“如若她不死,許寄北會等到她康複再走,憑她的地位和害人的才華,都不再有機會動手;如若她死,咱們都得成墳墓裡殉葬的人俑。”
湛謙拱手:“請前輩明示。”
張果老撿了隻枇杷果咬,“無為而治,順其自然。”
隻有湛謙控制自己沒顯露失望,他堅持說:“聽我的,保她不死。”
“這個女的很可怕。”凡許慕臻所知之人,哪怕是品行并不高尚的萬事非,也有明确的底線,不冒無功之險,而阿奴殘害初次見面的小容、欺騙利用三七,她好像為一點點可能都不惜犧牲任何人。
正争執不休,許寄北一出現阒然死寂,他挾制小容一同回來。他觀察小容看到瑪瑙瓶的神色,推知她與許慕臻關系匪淺。當小容看到許慕臻鮮血淋漓的面容,心疼地撲過去,立即知道這喜怒無常的教主,掌握她心上人的生殺大權。
“你治好病人,情郎就是安全的,我還可以把你帶進飲牛津,不拆散你們。”
“治不好呢?”
許寄北笑:“你想知道?”
張果老怒斥:“許寄北,你逼迫小姑娘要不要臉!”
許寄北陰沉地回望他,“她治不好不還有師父在嗎?”他出去逛了半圈,便理清人與人千絲萬縷的聯系,雖不相信小容的醫術,卻借她牽制張果老和明石散人,掌中的許慕臻又可影響小容。兩枚棋子,引線糾纏更容易求生,卻也給執棋手左右大局的方便。這是唯其身居高位才練得成的馭人之道,江湖中沒有人比他更熟谙,盤活飲牛津所需要的本事,遠非想象那麼簡單。
小容拉開芙蓉帳切脈,随後拆開病人臉上一層層的麻布,突地似蜂蜇一般刺痛——她認出床上之人,是阿奴。那個害過她,今日重蹈她命運之覆轍的阿奴,天道好輪回,替她出了一口惡氣。可小容默立床畔,憂懼交加,看上去十分悲傷。她悲自己的痛,也悲仇者的痛。
“脈口四盛,大且數者,溢陰,内關不通。内服已不濟事,宜針灸。面部創口需重新清理,但疤痕不會完全去除。”
“完全恢複她的樣貌。”
“做不了。”小容平靜地說,“劄工善于刺青,在皮膚上做出花鳥紋樣遮傷,手法高明的話比原先還要美麗。”
“恢複她的容貌。”許寄北冷酷地重複了一遍。
小容已有怒氣,“做不到。教主這麼執着于臉皮,可以畫幅一模一樣的貼上。”
“你想死!”許寄北猛然劈向她的天靈蓋,湛謙和張果老同時出手格擋,許慕臻抱起她退到一旁,掌風掃到三人身上,功力較弱的湛謙當即噴血。小容扶着許慕臻,“這一城郎中死于非命,你再殺了我,師父也不會救,就沒人救她!”
暴怒催使萬人之上的許寄北,将一具逍遙椅震得四分五裂。小容平日晏如,鬧脾氣也說一不二。許寄北惡狠狠地指了指床上,“治!能治多少治多少!”敢如此忤逆他,等阿奴康複,他無後顧之憂,看不捏死這不識擡舉的丫鬟!
張果老傾出兩粒丹丸,給湛謙、許慕臻喂進去,湛謙連吞咽都勉強,囫囵服用後人事不省。
湛謙蘇醒時,蓬萊、瀛洲正在房内打掃,和往日甯靜一般同。
蓬萊活潑,見他坐起來熱淚盈眶,動情地喚了聲“郎君”。
“您昏睡兩天了,吓死我們。”瀛洲常常苦着臉,性格也更膽小。
“别大驚小怪,我沒事,”他倚靠雕花木寝床,接過漱口的越窯瓷杯,“莊上如何了?”
蓬萊快言快語,把重要人物的情況一一交代了,“莊主沒查到兇手,但驚動了太守和刺史,正在搜城;明石散人已經康複,因為求見他的武林人士太多,他通常都躲起來;許教主在花玄淵玩了兩天賭,今日聽說花绮麓钜惠酬賓,往那兒去了;孤宗主派夫人和義子給各門派送傷藥,自己跟莊主四處找線索。”
“受傷的江湖朋友呢?”
“請來兩個赤腳郎中應付着,郎中剛來就說,鼓勵□□。”
湛謙覺得哪裡不對,“自愈。”
蓬萊撓頭,“他說岔了?”
“你聽岔了吧?”
瀛洲悶聲說:“沒聽岔,我聽到的也是這兩個字。”
湛謙默了一陣兒,“我去看看。”
“郎君那個朋友得寸步不離跟着許教主,小容姑娘和張仙人關在病房裡。”
草如碧毯,他們沿蜿蜒的回廊,正向過來的便是許寄北一行,蓬萊剛作解釋,所以看到許慕臻在其中并不奇怪。湛謙的俊雅容貌微含笑容,仿佛忘記了對面的罪魁禍首讓他昏睡了兩天兩夜,以晚輩的恭敬叉手行禮,這周全的表現直至他看到某個人而開始從内部破裂,傷痕如斑紋呈現、擴大。
繁宛洛擠在一堆男人中間,最容易忽略,又最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