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寒暄卡在喉嚨,他和女子的對視黏着而荒涼,宛洛受驚小鹿一般的乞求,又不忍讓他為難。
許寄北斜睨,“小莊主,你擋路了。”
以他的力量抗衡許寄北若螳臂當車。兩日前,他暗自責怪小容激怒許寄北太莽撞;兩日後,他卻羨慕她敢言敢當。就算罔顧個人生死,他也不能不顧六韋花山莊的所有人。一人與衆人,憑他的眼界與理智,本可以立即做出優選。
許寄北好整以暇說道:“花绮麓美人雖多,但論相貌,誰也比不過這啞女,小莊主不舍得割愛嗎?”
湛謙雙目系在少女身上,宛洛也似讀懂他的難處,淚眼婆娑地搖了搖頭。數月來,他在能力所及之處關照她,隻是這次他也無可奈何了。許寄北擡腿便走,湛謙伸出一臂阻擋,眉頭凝蹙愁川,很久才道:“許教主,她是我心頭所愛。”在場的包括從小陪伴湛謙長大的蓬萊、瀛洲,俱瞠目不信。
許寄北聽得發笑,“小莊主不知道心頭所愛在青樓競賣初夜?你家名下的青樓,要是喜歡早可以收房納妾,怎麼怪到我頭上?”
蓬萊悄聲問瀛洲,“郎君藏得太深了,我都不知道,你知道嗎?”
瀛洲苦着臉,“我也不知道。”
偏許寄北聽去了,還反唇相譏,“誰要藏得深的愛?”
繁宛洛夾在一行人當中,跟許寄北隔了三四個,這時被許寄北堂而皇之地攬過肩膀,孔雀炫尾般地路過湛謙身邊。更定燭火通明,懷中軟玉溫香,許寄北對許慕臻的嫌棄愈加明顯,而許慕臻同樣一刻不願多呆,三日以來許慕臻終于獲準回明石散人處看看師父,但不能見小容。
棋格門一推,許寄北叫停他,“喂,換作是你,你敢跟我搶嗎?”
許慕臻沒想到,便不做聲。
許寄北挑眉笑道:“改天睡睡小容······”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看到許慕臻繃直的身體、握緊的拳頭和向前踏出的半步。無意識的反應往往比言語更真實可靠,教主陰鸷的表情帶着些許欣賞,染上燭焰溫暖的鵝黃,“滾吧。”
許慕臻忐忑不安地阖上門。
許寄北摸了摸美人的臉頰,拭掉她一串淚珠,面如冰山而聲如春水,“你看到了,那種假儒生什麼都不敢,我不比他強?跟着我,你何嘗不是風光無限?······”繁宛洛一直抗拒地側過臉,聽他一味自言自語才敢正視,許寄北的雙目沒有焦點,空泛泛地逡巡在她臉上,像透過她與另一人對話,突然回過神,惱恨自己,“我在說什麼。”粗糙的手掌摩挲少女柔滑的羅帶,靈活地解開豔麗累贅的衣飾,山嶽一般巍然壓了上來。室中檀香甜韻袅袅,膩得繁宛洛昏沉欲嘔,她盯着薰爐飄出的白慘慘的煙縷,直至空空。原來某些堡壘難守卻易攻,摧毀掉隻要一滴淚落的過程。
湛謙望着華燈升起、金紅鲛帳,仿佛自己是燈裡流竄出的孤魂,他在中夜不住地咳嗽。
這玉樹臨風的公子被奪去葳蕤泛光的葉冠,頹唐得像一株西風裡孤零零的枯藤,他不願别人看到痛苦之相,面朝牆壁說道:“不必管我。”
許慕臻:“豁出去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去求求師父。”
“明石前輩重傷初愈······”湛謙長歎,胸腔裡的熱氣都随之耗盡,隻餘幹癟的空無一物的軀殼。
許慕臻見他難過,不禁重新問了一遍許寄北的話:“你何不早些收成你的人?”
湛謙哽咽數聲:“時機總是不好。”
為了等更好的時機白白蹉跎,須知最完美的時機未必到來,而等待漫長無定,是風險博弈。湛謙脆弱到一兩個字都承受不得,遣散奴仆,請許慕臻離開。他想知道心上人的情況,可但凡聽到一響一動,他都痛苦地揪緊黼領。
望帝春心,杜鵑啼血。
湛立威與孤城仞将莊上事務料理得十之七八,來會許寄北。停次莊上反客為主的許教主,兩輪通報後才出來相見。室中輕紗曼妙,座下一律鋪着琥珀色茵褥,食器或是中土大唐有市無價的水晶八曲長杯,或是他與各國互市換來的獸首杯、掐絲金杯。滿室奇香甘甜柔和,連湛立威都嗅不出究竟是何物,此香舒活頭腦、利氣散結,他二人等待之時漸覺身心舒曠。當許寄北半柱香後終于出現,湛立威壓抑不了心中疑惑,他自問奇珍異玩無不通曉,可這室内熏的不是他常用的檀香和沉香,甚至不是他所知的任一種香。
許寄北不以為意:“大食貨商補的添頭,海邊撿的蠟塊,莊主想要就送你。”
湛立威聽他渾不放心上才啟齒:“湛某隻求一碎塊開開眼界,謝許教主割愛。”
許寄北揮手令奴仆将裹着素綢的完整蠟塊呈送湛立威,“明珠配寶匣,我留着也沒用,不必拘禮。”他眼皮都懶得翻,有些乏。
孤城仞忍夠他倆為塊無名香料客套,沉聲道:“英雄集伏火,蜀地醫家突遭橫禍死于非命,跟許教主出現的時機不能更巧。”
許寄北冷笑:“不必兜圈子,非我所為。我來此尋女,聽說明石散人在便會會老對手。其他人,我看不上。”
孤城仞将一盤現場搜出來的鐵片和粉末放在桌上,鐵片呈現硫黃、消石與皂角爆炸後扭曲變色的狀态,兩個字清晰留存——“混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