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左名都,竹西佳處,上馬是得意踏飛燕,解鞍是春風十裡路。
百千家商販似圍棋局,飛檐振翼,車馬粼粼,高懸的燈籠彙成缤紛豔麗的海洋;茗鋪裡的變文故事混着龍井的清香,一波繞三折,說書人擅長賣關子,總卡在意猶未盡的章節;櫃坊繁榮,南來北往的飛錢兌向四面八方,算籌響憑帖忙······
這裡歌舞忘憂,千金消愁,容許形形色色的人開辟天地,這就是揚州。
混元堂是飲牛津的兵械庫,武器和護具分門别類,分隔成不同的冶煉、鑄造作坊。
各坊有督工、賬房,此二人每日記錄耗産、核對上工名錄。全坊歸許玉薤管轄,唯他掌握各坊簿冊。
宇成是廣陵子弟,見過許玉薤,“許玉薤個子很高,像個白面書生,騎一匹白馬,看誰都不順眼。九曲池有間茶樓,客居着一個叫常卿的貨商,不知怎麼入了他的青眼,經常往來。”
宇成說:“常卿頗有才華,仗義疏财,還懂一些金石刻錄、煉化丹藥,凡市井中人求助無所不幫,所以是人人稱贊的好兒郎。”
“你跟他熟絡?”
宇成撓了撓頭,“見過兩三次,人是不錯,可我不舒服。他說話留半句,神神秘秘的,不大坦誠,講究公子哥兒那些癖好,不想說時就吃茶,跟他交往太累了。”
許慕臻望向湛謙,“風雅清談,我們倆都不擅長,你去會會他?”
湛謙應了,他武功不及許慕臻,野路子不及宇成,的确更擅長座談。
宇成大手一揮,指點起來,“我明兒跑跑兄弟那裡打聽,老傻你守混元堂外聽動靜,少莊主周旋那個常卿!”
湛謙當即寫成一封拜帖,宇成代為寄送,常卿沒外出,爽性地回複說:“明日便在茶樓恭候。”
翌日清早,許慕臻裝扮上粗布衣裳,頭戴鬥笠,足上草履,沿街叫賣蔬菜,離混元堂不宜太近,隔着一條車水馬龍的大道。驢車滿載進出,井然有序,司阍與貨商打诨,顯是熟識。下午,宇成跑來,給他使了個眼色,“瞧着,一會兒準到。”
十人螺青缺胯袍,騎馬列隊擁着中央身騎白馬的男子,馬頭小頸長,膘肥體壯,蓬松的毛發能将夜幕洞照如白晝,男子着丹礬紅的錦半臂,寬肩長身,細眸半眯,臉上是逸樂餍足的神色,連去了暑氣的太陽光照在面容都燙熱地蒸出一層大汗。他應當有一具強勁剽猛的體魄,卻透出一股與自身不符的慵懶浮躁。
“許寄端瞧他好根骨,才選了他做繼子。”
許慕臻想反駁兩句,這時有人買菜,他收錢捆菜,一面用餘光觀察:各坊主事和司阍立在門邊,直至許玉薤邁步進入,衆人才相繼返崗。許玉薤一到,守衛加強一倍。
當晚,許慕臻和宇成把白日用來打掩護的菜下鍋煮了,湛謙回來,青精飯濃郁的香從甑裡飄出來,暖煙白霧漫過眉目,一切是雲霧未開之象。
湛謙評價常卿“守心一處”,另外兩人搶飯的間隙分給他一眼,就知道他還得解釋,所以何必說那麼玄虛?
“常卿知無不言,但問及朋友就怎麼也不開口,他為朋友守口如瓶,屬實君子。”
“你問出許玉薤的什麼?”
湛謙扣了扣食案,着重強調:“常卿是君子!”
宇成應了聲,也緊緊追問:“問出什麼了?”
“問不出來。”湛謙敬重常卿的品格,而他自己也是君子,不會強人所難。
兩人“嘁”地一聲,各自又盛一碗。宇成吃得唾沫橫飛,“哧溜”抹嘴,“聽我的吧,許玉薤出自耕讀之家,長到八歲被許寄端挑中過繼,武功都是教主夫婦親自傳授,飲牛津的明世經學到頂頭,絕對是一等一的高手。”
走街串巷打探出來的消息,绯聞居多,“年紀不小,不娶親,房裡也沒人服侍,從不狎妓,該不會是······”
湛謙微窘,輕咳二聲,“閑談莫論人非,再者,這和我們的目的無關。”